1999年12月10日
不知在国内其它地方,是否流行“老板”这称呼?目前在我的家乡贵州兴义,只要你衣服穿得体面一点,在街上人们都把你叫做“老板”。但这“老板”不是白叫的,多数时候你得付出一丁点儿“费用”。对我这个“无产者”来说,“一丁点儿”也是很多的啊!由于本人心理素质较差,又比较吝啬,因此患上了严重的“老板”恐惧症。
我是个穿着比较讲究的人。其实原来不这样,只因长相不佳,原是个土头土脑的凶呆模样,和夫人出门时很不般配,于是夫人便把不少伙食钱都花在了我的打扮上。夫人特擅长于“包装”人体,我被她“包装”起来,人家都说像个当官的,也有人说像个有钱人。我懂点英语,于是有人说要是口中嚷两句“姑爹摸您”(Good morning),还像个海外华商哩!夫人听了美滋滋的,我也感觉挺自豪,好像自己真的是个“芝麻官”或“大老板”了。
一日逛街,串进一条满是发廊的小巷,那热情甜美的招呼声此起彼伏:“老板,洗个头”、“老板,捶个背吧”、“老板,来个特殊按摩嘛”……呵呵,想当“老板”的人来这里一定很过瘾,我这个从没当过老板的人听着也很舒服。忽地有两个女孩从后面挽住我的双臂,把我拽进一间温馨的小屋。“老板,来个特殊的怎么样?”我不知所云。大概是她们看出了我迷惑的眼神,一个女孩就把嘴唇贴近我的耳朵,顿时让我有一种晕忽忽暖融融的感觉。“老板,不要拘束啊,一回生二回熟嘛,你只管把你的要求告诉我们,剩下的全由我们来做。”我说“我理个发吧”。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高个子女孩立即说:“好好,先给老板理个发。”理完发我问多少钱,那理发的女孩笑眯眯、娇声娇气地说:“哎呀老板忙个哪样啊,搞完一起付嘛”。我客气地说:“我只理发,不‘搞’什么了。”“不搞嘛就只收老板20块钱算喽。”我立即惊叹道:“20块钱!我在外边理发店理个发,人家只收我4块钱!”“老板,这是特殊服务嘛,咋个能跟外边的理发店比呢。”小姐非常客气礼貌地说。
20块钱,这就是我第一次当“老板”的代价。回到单位我和同事们唠叨这20块钱时,一位同事说:“你看人家真老板和当官的打麻将,一次可以输掉几千上万元,在歌厅和酒店里,可以挥金如土。你太不潇洒了,像你这种气质和风度的人,再干几辈子也当不了老板!”看来这真“老板”真不好当啊!
一次出差,进到客车里,售票员走过来忽地说了声“老板请买票”,把我给吓了小小的一跳。我害怕“老板”要比别人多开车费,就悄声问同座的一位乘客到某地是多少钱,他说10块钱,我才大大方方地掏出10元钱递给售票员——那举止一如真老板不屑一顾的样子。
某日走在大街上,正要拐进一个小巷时,忽然被两个打扮入时的女人截住,她们都亲热地叫了一声“老板”。然后就喋喋不休地诉说她们是哪里人,某日出差到某地,某时某刻又把钱包丢了,现在身无分文,最后说:“我们现在准备回家过年,请老板行行善,拿100块钱给我们吃顿饭和做车费吧。”这种骗“老板”的人我每年都会遇到好几次,据说要是你不拿钱给她,她会扑倒在你身上来,说你当众侮辱妇女。于是我像犯病一样害怕,只好“舍财免灾”,赶快掏出10元钱递过去,说了声“对不起,没有钱”,便立即转身“逃命”!
上个星期天下午,和夫人漫步在兴义市街心花园的步行街上,忽然右腿沉重,挪不开脚步。我低头一看,一个只比我膝盖高一点点、大概两三岁的小女孩双臂死死地抱住我的腿,她仰望着我,两颗圆圆明亮的眼珠在脏脏的眼眶里转动着。忽地一只破碗伸到我胸前,我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女,她只连连地说“老板”,别的什么也不说。她也许是个文盲,也许是个智商很低的人甚而是个白痴,但也竟知道“老板”在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可我这“老板”今天没带一分钱啊!幸亏夫人给我解了围,吝啬的夫人说了声“哎哟,这样怕人”,随即从皮包里掏出一个一元的硬币丢进那破碗里。可我还是走不动,那小女孩仍然紧紧地抱住我的腿。夫人又掏一元纸币丢进碗里,然而我还是走不动!夫人再掏一元丢进碗里,还是不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感到难堪极了,夫人还在慢腾腾地在包里找一元纸币,我不耐烦地从她包里顺手拿了一张10元的纸币放进那碗里,那个破碗才收回去,小女孩终于放开了我的腿。“哎,不知她会不会有幸碰到真老板。”我在心里叹息道。
如今我特别怕上街,特别怕有人叫我“老板”。上个月夫人出差广州不在家,我干脆穿着一身很旧的衣服上街,结果还是随处都听到那刺耳的“老板”声——“老板,量个血压”、“老板,称个体重”、“老板,吃碗三盒汤”、“老板,品尝一餐贵阳麻辣烫”。我只好装着没听见,快步逃之夭夭。
也许是我从前的“老板”穿着塑造了“老板”的神态和气质,因此怎么穿都像是个“老板”的样子,真是罪过啊!看来我非得打扮成个乞丐的模样,上街光着屁股,方能免除这“老板”之灾!
(陈嘉珉:乡土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