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的名字叫“记者与民主”,培训不是试图向我们灌输什么知识,而是帮助我们每个人有机会更深入地了解自已的情况与问题,并相应地得到提高。项目按GROW模型进行
【编辑前记】《财经》杂志记者何华峰近期获选赴瑞典参加为期三周的记者在职培训。该培训名为新闻与民主(JournalismandDemocracy),由FOJO(theInstituteforFurtherEducationofJournalists,记者深造学院)组织。FOJO成立于1972年,是瑞典惟一提供记者在职培训的机构。上世纪90年代起,开始为瑞典以外的记者提供培训机会。
此次培训共有全球277名记者申请,FOJO从中选择了20人,分别来自阿富汗、伊拉克、津巴布韦、卢旺达等17个第三世界国家。何华峰是获选的惟一中国记者。
2007年5月初,《财经》记者何华峰赴瑞典东南部小城卡尔玛(Kalmar)参加培训。归来将其见闻加以集纳。
“我们的培训”为瑞典之行第二篇,此后的周三将陆续推出“卡尔玛的中国商人”、“一位记者与瑞典前首相的十年之约”等文章。
培训的名字叫“记者与民主”,培训不是试图向我们灌输什么知识,而是帮助我们每个人有机会更深入地了解自已的情况与问题,并相应地得到提高。项目按GROW模型进行
5月7日(周一),我们的培训开始了。随后的两周,我们将在卡尔玛上课。
我们的住处离教室只有100米远,走路只需两分钟,非常方便。教室是租用卡尔玛大学的。一至两层高的白色小楼,围成一个大圈,中间是巨大的草坪,点缀着几棵高大的柳树。每一间教室都挨着大草坪,我们开始上课时,已是绿草如茵,偶尔开着白色与黄色两种小野花,两周后我们离开时,整个草坪已经野花烂漫了。
在卡尔玛的这两周学什么?
去之前我曾想,这次培训的名字叫“记者与民主”,会不会只是一些空洞的讲演?假如内容不行,就当去瑞典休假吧。几年前,我们《财经》的同事叶伟强去参加过同一个班,他对其评价颇高,说他在那里学会了什么叫领导力。什么是领导力?我既感兴趣,又觉得捉摸不透,因而心就有所期待。
早上9点,我来到教室,两位老师已经在笑着迎候我们了。
Marie是这个项目的主管,她个子不高,是一位充满活力的“年轻老太太”。Marie为FOJO已经工作了20年,办这个培训班已经多年。她的搭档叫Per,个子也不高,是一位非常和善敦厚的花白胡子老头。在瑞典,Per是个常见的名字,是Peter的意思。他在瑞典第二大城市哥得堡的一家大报做编辑,为FOJO工作是Per的志愿者工作,他说,每年有几周可以做些与日常工作不同的事,他很乐意。Marie与Per搭档了多年,此前,《财经》的两位同事叶伟强和王晓冰参加这个培训时,指导老师都是Marie和Per。
教室里,20几把椅子围成一个圆圈,中间的地板堆着各色的靠垫,供随时取用。同学们差不多到齐后,Marie和Per随意地挑了两个座位坐下,“淹没”在同学中间。
圆圈代表着平等和民主。我们的“记者与民主”的课程,就在这看似不经意的座位安排中开始了。
(Marie与Per(左一与右一))
GROW模型
上午,同学们各自作了自我介绍。下午,Marie和Per就开始解释,未来两周的课程要达成的目标了。
他们说,两周的培训不是试图向我们灌输什么知识,而是帮助我们每个人有机会更深入地了解自已的情况与问题,并相应地得到提高。
Marie说,项目将按GROW模型来进行。G代表Goal(目标)、R代表Reality(现实)、O指Options(可以选择的方案)、W指Will(达到成功的意愿)。
这个模型,让我想起马英九的父亲送给他的几句处事方式:认清环境、了解自我、慎选目标和厉行计划。它们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按照这个模型,第一步要帮助每个人找出R(现实),Marie和Per借助的工具是画画。
作为示范,他们两位各自作了一幅油画。Marie画了好几朵不同颜色的郁金香。她把自已比作郁金香,她伤感地说,她特别喜欢郁金香,因为郁金香特别美丽,但郁金香总是在最美丽时凋零。不过,她说,那只是她当天的心情,也许第二天就会不同。Per则把自已描绘成一只在森林中与其他动物和睦相处的狐狸。
我从小画画成绩就很一般,何况已经20多年没有画画了,总觉得画画特别难,离自已特别遥远。这一天我突然有所悟,原来画画是人表达自已情感的一种方式,不在乎画的好坏,最主要的是能表达出自已的情感。于是,顿时有了初生牛犊不怕虎之感,我拿起油画笔,蘸了颜料,信手画出几条曲线。我把人生画成一座没有顶峰的高山,我们总是在征途中迎接挑战,不断成长。画了一张还不够,一共画了三张,才把我的意思表达完。我是惟一用三张纸才画完的人。画完后,大家把自已的画贴在墙上。
随后的两天,我们就在轮流介绍自已的画及代表的现实,其他同学可以提问。
我的同学们比我有想象力得多,每个人都画得色彩斑澜。比如,来自非洲马拉维的Mervis把自已画成一个茶壶,下面生着火。她说,壶里的茶就是自已的人生,下面的火代表环境,煮出来的茶是什么味道,取决于外面的环境的变化。
介绍完自已的画后,老师让我们在自已的画上写下自已的目标。我没有写下自已的目标,因为我发现要写出一个具体的目标,其实是一件挺难的事。
(孟加拉的Syful在讲解他的画)
Coaching
介绍自已画画,于第一周的周四结束,我们每个人的G(目标)和R(现实)基本清楚了。老师让我们不要急于找O(可以选择的方案),而是在周五教了一个方法,这就是Coaching(教练)。
Coaching的特点,是教练(Coach)通过不断提出问题,引导对象不断地增加对自已的认识,从而自已去发现问题所在和解决方法。与建议(Advise)不同,Coaching要求在教练的过程中,教练一定不能给对方提出建议。
老师讲了概念后,让同学们分组做练习。每组三人,一个扮演问题方,另一个扮演教练,第三位旁观。三人轮流进行。与我搭档的是巴拉圭的Natalia和阿尔及利亚的Moza。
在Coaching过程中,要忍住不提建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教练往往忍不住要提建议,旁观的同学会提醒他犯规了。
不提建议,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个很管用的方法。比如,在夫妻或情侣之间,当一方抱怨某个问题时,如果另一方试图出主意,结果可能会适得其反,会令抱怨的一方恼火不已。
第二周的周二,一位名叫PerAnderson的培训师来给我们讲了一天课,专门讲新闻工作室(newsroom)的管理。这位PerAnderson,就是我们《财经》同事叶伟强说的教会了他什么是领导力的人。
PerAnderson说,领导人通常有两类:一类是权威式的;另一类是教练式的(Coaching),都有成功的案例。
对于一位新闻工作室(newsroom)的经理,在管理员工时,可以根据员工对象不同,分别用教导(instruction)、建议(advise)、教练(coaching)和授权(delegation)四种工具,有时可以混用。比如,新员工没有经验,更多需要用教导;员工经验稍多,可以更多采用建议;对于成熟的老员工,用教练的方式会更好,经理应该不断地提出问题,让员工自已做出决定;而对于下属的经理,则用授权,即只告诉对方你希望看到的结果,具体采用什么方式则完全放权。
Per?Anderson说,一个经理在面对一个非常成熟的员工时,如果给出的是教导和建议,有时会非常危险。比如,经理说,“谁谁谁,这个事我认为这样做会比较好。”员工本来可能有更好的想法,但既然经理这么说了,就按照经理说的去做了,结果,如果事情弄砸了,员工可以回来对经理说,“经理,我按照你说的去做了,但结果是这样的,没做成。如果一开始按照我想的去做,可能会做成。”这样,经理会失去权威性,成效不会好。
而提问(coaching中要求经理不断提出问题)却可以让一个经理保持主动。事实上,PerAnderson说,在一个对话中,提问者就是主导者。比如,为什么一个记者地位比一个国家的总理低很多,但却可以与总理平等对话。当记者向总理提出问题,“总理,今年某个事做的怎么样?”其实,总理处于一个被拷问的地位,而占主导的是记者。
Google中国总裁李开复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他以前在微软的老板,微软的CEO斯蒂夫·巴尔默时,说巴尔默以前以提出深刻严厉的问题著称,下属敬畏他,收获良好,现在巴尔默更加放权,转而在幕后起支持的角色。看来,巴尔默用的管理方法主要也是Coaching和授权。
同学之间,在互相做了Coaching之后,我们每个人为自已提出了O(可以选择的方案)。至于实施,则是等到培训结束之后了。
Round Robin
培训第一天,Per和Marie就特意加入我们,随意地坐在我们中间。当天下午,他们就让大家讨论,同学们自已管理规则和方法。
他们的做法,让我想起,瑞典的国王与王后,退居幕后,为国家服务。
比如,第一周头几天,每个人在介绍自已的画时,Per和Marie特意让同学自已担任某一个上午或下午的主持人。来自乌干达的Grace主动地开了头,其他同学后来都很踊跃了。
为给同学们创造交流的机会,Per和Marie鼓励大家一起做饭。我们分成亚洲、中东和北非、非洲及拉美四个组,分别为大家准备晚餐。
第二周的周一,Per和Marie说,因为许多同学不是来自民主国家,他们开始还担心,同学们可能不习惯这种方式,但结果运行良好,让他们放心了。
他们偶然也会干预。有一次,为某事,同学们中产生两种不同观点,有人提议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Marie提出反对。她认为,有些事情,不能简单地少数服从多数,每个人的权利都应当得到尊重。她说,如果大家一定要用少数服从多数作出决议,她就动用老师的否认权(Veto)。
看来,他们想通过课程的这种组织方式,潜移默化地示范民主的含义。
在培训中,RoundRobin深受大家喜爱。RoundRobin是指大家坐成一个圆圈,每个人轮流,都有机会说几句话,可以谈任何事情。当轮到Per和Marie时,他们也会讲几句话,这增加了我们的平等感。
RoundRobin让我想起,英国传说中的亚瑟王与他的12位圆桌骑士。我问其来历是否与此有关,Marie说没有,她不知道怎么来的。
第一次RoundRobin时,我还不太习惯,挺紧张,因为想着如何总结出一些重要的话,但轮到赞比亚的Angela时,Angela说,我病了,想家了。Angela说这些无聊的小事时,Marie和Per依然持鼓励的态度。然后,我就放松下来,放开说自已想说的话,即便是很小的事情,也不假思索地说出来。其他人也越来越放开了。
有一次RoundRobin时,我说,此次培训,我不但学到了GROW,Coaching,更重要的是,有机会与亚非拉同学相处。我们对世界的了解,更多地关注发达国家,对于亚非拉国家,主要渠道是CNN和BBC,但依然很片面。此次有机会与亚非拉同学们一起上课与生活,才真正对亚非拉有了感觉。美国前财政部长罗伯特·鲁宾曾在伦敦经济学院游学一年,称这一年让他有机会与亚非拉等各地的同学相处,真正增加了对世界的认识。我今天终于理解了他的话。
培训结束后,回到各自的国家,许多同学还在对RoundRobin津津乐道。我刚收到赞比亚同演Lloyd给所有人发的信,“我回去后,让员工们做RoundRobin,你们做了吗?”
5月25日(周五),培训的最后一天,我们做了最后一次RoundRobin,Marie和Per说,对他们而言,第一周最有成功感,因为明显感到同学们需要他们,但后面两周,他们有时感到茫然,因为同学们越来越不需要他们了,很多事他们都控制不了了,但是同时,他们理解,出现这种现象是正常的。
看来民主并不容易。需要退后的勇气。
“但是,这样的培训,其他地方是没有的。”Marie自豪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