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共败在横向思维陷阱


  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在欢迎美国总统克林顿的国宴上提到,人类正迈向新世纪,「和平与发展,已成为时代的主题……没有和平就谈不上发展;没有共同的发展,就难以实现持久的和平……要和平,要发展……必须按民主、平等、公正、合理的原则处理国际事务」。

  《亚洲周刊》六月十五至二十一日号刊载了对马共领袖陈平的独家专访,使过去鲜为人知的马共秘史开始曝光于世。无独有偶的是,陈平在专访中说﹕「和平与发展是分不开的,但没有民主却不可能有和平与发展」,他认为印度尼西亚局势就是明证。

  如果五十年前陈平和马共中央就有「和平与发展」的体认,马来亚、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历史是不是应该重写?

  马共失败的原因很多,总书记莱特作为「三面间谍」,在几次重要关头作出不利马共的决策固然是重要原因,但陈平指出「以华人为主的马共未能取得马来人与印度人广泛支持」却是值得注意,我认为这才是马共失败的根本原因。

  在马克思主义者眼中,人类分化的特征主要是阶级而非民族国家,「工人无祖国」、「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等口号正式这一横向思维的标志。在这个认识前提下如英国著名学者马丁.怀特所说,马克思主义者必然得出资产阶级国家政府不能代表人民,因而可在内外结合下被推翻的结论。但事实证明,民族国家是比阶级更坚不可摧的实体;在国际政治中,人民对民族国家的效忠往往高于对阶级的效忠。

  因此,马来亚共产主义运动在得不到本国主要民众——马来族的广泛支持下,是难免失败的。只有在共产主义和民族主义结合的情况下,共产党才有取胜的可能。

  后来的事实又表明,即使在共产党取胜的国家中,阶级这一横向思维也是一种违背现实的建国哲学,因此才有「苏东坡」之剧变。其实,各国社会中,基本矛盾往往也不是阶级与阶级间的矛盾,而是国家与社会间的矛盾。

  持「国家—社会」此一纵向思维的人会认为,由于国家拥有「暴力」,具有天生的侵权倾向,故而,国家必须与社会签订契约——宪法,来使自己受制于社会,这样才会有社会进步。如果国家不主动受制,其政治制度必然会成为专制制度,而专制制度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严重阻碍社会进步的。

  「如果五十年代『革命』成功」,《亚洲周刊》资深编辑丘枫问陈平,马共「准备建立什么样的政府?」陈平的回答是,照抄中国那一套「无产阶级专政」。

  确实,我们发现陈平作为职业革命家的五十几年生涯中,竟有二十八年是在北京渡过。在从曼谷、澳门到香港的几十小时连续追踪访问中,据知丘枫对那段岁月的有关提问,陈平不是简而言之,就是欲言又止,可见在那「火红的革命年代」中,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横向联系和内中的复杂,至今仍让人唏嘘不已。

  关于马共的历史,我认为历史学家、政客或新闻工作者都有责任从不同的角度去帮助人们挖掘、总结和分析整理出更深层次的东西;而不只是记住历史的刀光剑影、恩恩怨怨,或是往事的壮烈英勇、悲欢离合。

  毛泽东「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这一横向思维已证明是「放诸四海而不准」。

  马共如果夺权成功也照抄那一套,必然会碰壁。即使不「人头落地」或「红旗落地」,相信也必得脱胎换骨地去建设「有马来亚特色的」社会主义,当然,历史不可以假设。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今天的陈平,对这一点似乎较其兄弟党身居高位者有更清楚的认识,所以,他认为「没有民主就不可能有和平与发展」;又说「民主可依各国情况去解决」只是这些深刻的认识来的太迟了!

  马共要是在抗日战争之后就有这种认识,从而走出丛林,变成法国共产党或意大利共产党那样的议会党团,今天就不至于陷入这样的困境。而且马共对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的作用,对新马华社乃至整个马来亚半岛的影响,决不至于像今日这般边缘化;马共对世界的贡献,也远远不只是加快马来亚非殖民化的进程。那些曾经为了宏伟的理想献身的马共战士,也就不至于时至今日,仍有八百多人选择留在泰马边境的山村,有家难归了。

  此文原载于《亚洲周刊》一九九八年七月十三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