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童年（七）
七
今天，消毁那三个大菩萨，全校的同学都很高兴，特别是那些胆小的女同学，她们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
我们排队到大礼堂时，那里已经有十多个班的同学了，各班之间正在拉拉着比赛唱歌。我们班在赵老师的带领下站到了划了界线的地方。各班都到齐了，老师站在各自界线处，不准学生越过安全界线。校长站在神台上中间那个菩萨的面前，大声宣布：
“老师们，同学们，今天要把这三个代表神权的泥菩萨扫地出门，彻底改变我们的学校。我们新中国的儿童，是祖国的未来，是祖国的花朵，是不要神仙皇帝的，我们需要的是文化知识，有了文化知识，将来方能担负起保卫祖国、建设祖国的重任。”
全场拍手。
“现在，我宣布上台消毁菩萨的名单……”
上台去的都是四年级以上的男同学，我们这些小弟弟小妹妹只好站着看。但是，我真想上台去同他们一起消菩萨。
一个老师爬上左边的那个菩萨，用一根大麻绳套上了菩萨的胸部，然后，所有选上的同学在几个老师的带领下，拉着绳子下了台阶。
校长和老师们轮流着用钢钎、锄头去挖菩萨的底座。底座被挖去一大半后，老师们也下台拉起了绳子。
校长检查了安全线、绳子，仍然回到台上，吹了几声哨子，说：“同学们，注意了，我喊一二，大家就用力喊加油……”
不等校长问，大家就齐声答道：“是！”
校长对拉绳的老师和同学下了拉绳的命令。
绳子绷直了。校长才大声喊：“一二！”
大家齐声喊：“加油！”
在“一二”、“加油”、“一二”、“加油”声中，绳子绷紧了，菩萨在动了，倾斜了。倾斜到一定程度时校长大声喊：“快松绳子，朝后退，松绳子，朝后退。”
等绳子松了，拉绳的老师和同学退到更远的地方去了。菩萨倾斜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轰隆”一声巨响倒下了。
随着溅起的土灰烟雾，爆发出了“胜利了，噢，胜利了，我们胜利了”的欢呼声。这声音震动着大地。
其它两个菩萨也被如法放倒了。每放倒--个，大家都要惊天动地地欢呼一阵，大家都比逢年过节还要高兴。
菩萨倒下后，成了几块土堆，高年级的同学在老师的带领下朝外运去填那些坑坑凹凹的地方。我们一、二、三年级的同学把茶水一杯一杯地送给他们喝。
我把一杯茶水递给铲土的大同学后，捡起一块土来，这一块土还有绿漆在上面，不知是菩萨的哪一部位。我发现是很粘的黄泥、在泥土而且还掺了做草鞋的羊毛草，我把红、黄、白、绿、青的土块各捡了几块装进口袋里。我要把它带给爸爸妈妈看，带给李爷爷看。
我还没进家门，妈妈就“唉呀”一声，说：“你到哪里玩去了，一身搞得这样脏？快脱了衣服用热水好好洗洗干净。”
我脱下衣服顺手朝晾衣服的竹竿一甩，口袋里的土块掉了几块出来，我急忙捡起来，对端热水来的妈妈说：“妈妈，你看，这是什么？”
“哎呀，是优秀学生了还玩泥巴，快扔了来洗。”
“妈妈，你不知道嘛，连爸爸也不知道，它是……”我转念一想，等会儿再告诉爸爸妈妈，保管叫爸爸妈妈吃一惊。我把土块重新装进了衣服口袋里。
“是是是，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只有青青知道，快过来吃饭。”妈妈把我拉到了洗脸盆边。
我一碗饭下肚，才想起那些土块来，放下碗就去扯下衣服来。
妈妈边往我碗里夹菜边说：“青儿，快来吃饭，吃完了再去干别的。”
我掏出一把土块来摊在吃饭桌上，说：“爸爸妈妈，你们猜一猜它是什么东西。”
“哎呀，怎么才洗干净了又去玩起泥块来了。”妈妈说着就去扯毛巾要来给我擦手。
我逃开掉，说：“你们猜嘛，猜到了，我就擦手吃饭。”
妈妈说：“不就是泥巴吗，这还要猜，快过来擦手吃饭。”
爸爸说：“快吃饭，不就是哪里捡来的老墙土吗。”
我高兴地笑道：“爸爸妈妈没有猜对，它不是老墙土，也不是泥巴。”我走去抓起几块，伸向爸爸又伸向玛妈，“你们好好看看，上面还有颜色呢。它是菩萨，是我们学校的那三个大菩萨。”
妈妈急了，边要来捂我的嘴边说：“青儿，说不得，说不得。”
我躲闪开，说：“真的嘛。我们学校里的那三个大菩萨，今天被我们消毁了。这是我捡来给爸爸妈妈看的，还要给李爷爷看。”我又从口袋里抓出几块来递向妈妈。“你看嘛，菩萨是泥巴做的嘛，里面还掺了羊毛亭。”
妈妈被我的话吓呆了，连声念阿弥陀佛，过了近一分钟才说：“造孽呀，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娃娃。青儿，你也去消来吗？”
“消来消来，我们全校的人都去消来。”
“天呀，这怎么得了，这么多娃娃。”妈妈说着就跪在了神龛下，“他爸，快拿香拿钱纸来。”
爸爸说：“现在到处都在消菩萨，哪个地方去买香买蜡买钱纸？再说，听人讲，过不久就有工作同志来检查，谁家要有迷信的东西，就要挨批评。我看，不如趁早收藏好，免得挨批评。”
妈妈虔诚地双手一合，低头默默祷告了一阵后又磕了三个响头，转过身说：“我们家的菩萨是开过光的，就是要收起来，也要想办法给菩萨烧些香蜡和钱纸。”
“妈妈真迷信。”我说着从口袋里又抓出几块土块来，“妈妈，你看，我把它扔到水沟里去看它会把我怎么样。”我手一扬，土块飞向了水沟。
妈妈急忙来制止：“青儿，扔不得，扔不得，菩萨会降罪的。”
我去抓桌上的土块时，妈妈急忙来抓住了我的一只手，腾出一只手不知是要挡住我的手呢，还是要丢抓桌上的土块。
妈妈的手刚要接触到土块时就停住了，发抖了，好像那些土块都是不可接触的毒刺。
爸爸瞪我一眼，一把把桌上的土块刮在他手里说：“小娃娃家，要听大人的话，擦手吃饭。”
我不高兴地接过妈妈的毛巾。
妈妈指着爸爸手里的土块说：“这怎么办？”
“这还不好办，扔掉就行了。”
“不行不行，你先把它放在神龛上，等会请李爷爷来，请他送到士地庙或是什么大寺庙去。”
爸爸把土块摆上神龛，说：“我看，这菩萨迟早是要回飞天上去的，听说城里已经开始挨家挨户没收了。”
妈妈看着神龛上，说：“那今晚请李爷爷来，一起搞搞，看怎么办。”
神龛上燃起蜡烛，香炉也插上了香，钱纸在神案下闪动着火光，这些都是李爷爷带来的。
李爷爷拿着三柱香边磕头边唠叨，都是过去的老调（连我也早会念的老调），今天只不过多加了一个地上出了圣人，出了活菩萨，请菩萨暂时回天之类的鬼话。爸爸的任务还是敲磐，时不时地敲一下。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我来念，那才好玩呢，最好是让我来敲磐，我会不停地敲，那才好听呢。
李爷爷又开始作揖磕头了。
我在心里给他记着数，这一次真多，九个揖，九个头，而且每作揖腰弯到底，每磕头必须响。我看着直觉得好笑，李爷爷磕完，让爸爸妈妈磕，每人三个，每磕一个都念一声：“请菩萨回天上去吧。”念完，李爷爷就敲一下磐。
轮到我磕头了，我急忙挪到李爷爷面前，说：“我不磕嘛，李爷爷，我不磕嘛。”
妈妈来拉我，爸爸却瞪着我。李爷爷摸着我的头说：“要磕要磕，磕了这一次，以后就不磕了。”
我看一眼爸爸，说：“那我只磕这一次了，以后就不磕了。”
李爷爷好像失了什么好东西一样，说：“好好好，磕吧磕吧，以后你想给菩萨磕头，也找不到菩萨了。”
我磕了一个，就站了起来。
爸爸的眼睛又瞪着我了。
“好了好了，他是学生，主要信孔圣人拜孔圣人。你们等乡下开始检查时，就可以拆神龛了。”李爷爷说着把我捡来的那些土块扒在了手里。
现在拆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要等检查了才拆呢？我想不通，不过我总归是高兴的，神龛总归要拆了，拆时我一定要向妈妈要这个观音玩，我还没有弄清它流水的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