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宝宝死了。

    一小时前宝宝还跟女人玩过顶皮球、捉迷藏，赖在女人怀里百般撒娇，反复亲吻女人的脸和手，活蹦乱跳、活泼可爱的，转眼工夫，说死就死了。

    女人的宝宝是被女人的儿子带出去玩耍的时候不幸遇害的，儿子说有几个坏小子突然间围过来，拳打脚踢要了宝宝的命。

    女人听了，就像站在大风大浪的船头，身子摇晃了几下，当场昏厥了。醒来的时候，女人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高声大叫："是谁杀死了宝宝？是谁？谁？！"

    儿子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正处在我行我素、啥事都不在乎的年龄段，可眼下看见女人这副异常的样子，仿佛面对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吓得直打哆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其实宝宝并非人，宝宝只是一条乖巧的宠物狗，女人一向宝宝、宝宝地唤它，因此宝宝就成了狗的名字。

    宝宝活着的时候十分英俊，长长的招风耳，亮晶晶的蓝眼睛，毛茸茸的短尾巴，身躯强壮，四肢有力，毛色光滑。女人时常在朋友面前夸耀，说它具有男子汉的风度和气质。当然，眼下它的风度和气质是再也无法体现了，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在他寿终正寝之后，再也无法从他萎缩干瘪的身躯上看出他们曾经的凛凛威风了。

    女人是在丈夫去世之后养这条狗的。女人的丈夫原是远近闻名的大老板，为了事业，一生含辛茹苦，流血流汗，当他真正拥有了巨额财富的时候，自己却英年早逝，无福享用了。自觉没尝到人生滋味的男人临终时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活着的时候，其实还不如一条狗。"

    女人听到这话，泪如雨下。她想到了男人的苦楚，真真切切地替男人难过了。男人从农村来到城里，相当于走过了一段步步浸血的二万五千里长征。普通人所拥有的快乐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奢望和梦想。在女人的印象中，男人从来没有正规的作息时间。男人起先是为了在城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然后是为了踏踏实实站稳脚跟，再然后为拥有宽敞的房子奋斗，为拥有豪华的车子拼搏，为拥有美丽的妻子拼死赚钱，为谋求孩子的幸福积累财富。男人开公司就像植树，一家开张了又想到开另一家，两家兴旺起来了，又思忖着开第三家，男人丝毫不敢马虎，男人深知大鱼吃小鱼的道理，他若是一马虎就有可能被别的对手打垮了或者吞并了，他经常对女人说的一句话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以至于后来他开的连锁店"锁"住了整个省城，消灭了一切对手和隐患，形成了强有力的垄断之势。男人疯狂地赚钱，没时间陪父母聊天，没工夫带孩子出游，找不到空闲与朋友打球，有时候甚至挤不出时间或者腾不出精力与妻子做爱。身体过于透支,身心极度疲惫和衰竭；一方面心情烦躁，力不从心，一方面还要争强好胜，硬撑着工作。结果，男人身子终于累垮了，倒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想来男人真的不如一条狗那么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安葬了自己的男人，女人顿时像苹果离开大树，失了光泽，少了水分；像鲜花经历了狂风暴雨，凋零了、憔悴了。然而，女人得到了男人巨额的遗产，追求女人的俊男帅哥蜂拥而至。女人还年轻，女人当然需要有一个新的男人来挽救她的青春与美丽，真心诚意与她共享人生。于是，她走出自我封闭的圈子，走出笼罩心灵的失夫之痛，开始与这些慕名而来的俊男帅哥交往和周旋。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为此受骗、蚀财、流泪、伤心，吃尽了苦头，伤透了脑筋。后来，女人就心灰意冷了，心灰意冷的女人有那么一天突然如道行深厚的佛门弟子大彻大悟，得出一个结论：养个男人还不如养一条狗！

    当女人上宠物市场抱回这条狗的时候，她与所有追求她的男人断绝了来往，重新封闭了自己。

    狗果然十分地善解人意，会逗女人喜欢，会向女人撒娇，最最重要的是狗对女人非常忠心。女人于是给狗办了正儿八经的城市户口，为它打了防预针，从这个城市最大的超市买来千奇百怪的进口食品供它享用，还定期和不定期地上宠物医院替它检查身体，为它洗澡、美容，每天陪它出去溜达、散步，兴致来了就干脆搂着狗睡觉。女人认为搂着狗，比搂着一只玩具的布娃娃要真实有趣得多。

    然而，就是这只让女人不弃不离的宝宝狗，突然就无缘无故地死了，死得猝不及防，死的让女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令她无法接受这一现实。

    女人在儿子那儿问不出结果，就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抓起电话拨通了110。她希望警察能够帮她主持正义，惩治凶手。

    当110民警驾着蓝色警车风风火火赶来的时候，女人头发凌乱，满面泪痕，搂着她的宝宝哭得嘶声力竭，死去活来。

    警察说："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案呢，原来只是死了一条狗。"警察说这话时，明显带有一些怨气。女人听了，哭得更加伤心。

    警察又说："死就死了吧，剥了皮，煮熟了，当下酒菜吧！"

    女人的儿子放下手中的课本，噗哧一声笑了。可女人却扬起头，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不不！"她说，"我一定要抓到杀死宝宝的凶手！"

    警察看到女人长长的头发，杂草一般遮住了她那扭曲的脸庞，那条死狗在她怀里就像一只软塌塌的毛皮玩具，被她搂得变了形状。心想，不替女人主持正义看来是说不过去了。于是警察只好小题大做，展开调查。

    由于狗是女人的儿子带出去遇害的，因此女人的儿子成为警察首先调查的对象之一。

    警察问："儿子，那些人为什么要与你家的狗过不去？"男孩答："不知道。""你认识他们吗？""不认识。""他们怎样打你家的狗呢？""拳打脚踢！"儿子挥了挥拳头，踢了踢腿，做出凶狠的样子。

    于是警察查看了狗的伤情。警察发现在狗的脖子上有一道被绳索勒过的深深的勒痕，于是断定男孩在说慌。警察目光如炬，直视女人的儿子，女人的儿子似乎从警察的目光中捕捉到了几分正义与威严，身子禁不住抖动了一下，有条腿不由自主地踢了踢脚下的书包，试图掩饰什么。警察发现有一条绳子从男孩的书包里露出了一截尾巴，于是抓住那条尾巴，抽出一条长长的绳子。儿子的脸当场扭曲变形了。

    警察说："儿子，不用再说慌了，我什么都清楚了。这是什么？"

    男孩结结巴巴，眼泪唰地流了出来。他说："叔叔，我坦白，宝宝的确是我杀死的。"

    警察举着手中绳子说："是用这个吗？"

    "是的。"男孩说，"同学替我帮忙，把它吊到树上，直到它挣扎着死去。我答应他们，到时候狗肉全部送给他们。"

    整个审问过程女人都在现场，女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女人听到这里时，禁不住心中怒火腾地燃烧起来，她一把掐住儿子的脖子，疯狂地扇了儿子几个巴掌。"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凶残？"女人吼叫着，眼睛充血。

    警察扯开了女人的手，制止了女人的过激行为。警察对男孩说："告诉我吧，你为什么要杀害宝宝？"男孩咬咬牙，狠狠地说："我恨！""恨什么？"警察问。"我嫉妒它比我幸福，比我快乐。""你不幸福不快乐吗？"

    "是的"，男孩说"我不快乐，一点儿也不快乐。我不能看电视，不能上网，不能打球，不能与同学一起出去玩，我的书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每天醒来面对的就是书本、作业，我像掉进了作业的海洋，没有止境，一望无边。我感到我要被作业淹死了。我做梦都常常被吓出冷汗。我知道，这样的生活一直要延续到大学毕业，那是一段可怕的慢长的时光，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我不知道我会在哪一天会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警察朝男孩点点头，表示理解和同情。男孩于是更加伤心地说："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老师时常批评我，妈妈时常打我骂我，每个人都在我的脖子上套枷锁。可是宝宝呢？它就不用读书，它可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为什么我还不如一条狗？为什么？"

    女人张着嘴，失神地听着，犹如泥塑木雕。

    "更可气的是，"男孩继续说，"我妈舍得给狗买名牌衣服，买高档零食，带它上美容院美容，把它打扮得像王子，让它享受帝王的幸福，可对我却十分吝啬，总是要我过艰苦朴素的生活，说什么要从小培养我的生活习性，长大了靠自己努力挣钱，不能靠父母，更不能靠女人，不能贪图享受，要做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更可恨的是，她把狗叫'宝宝'，却叫我'狗东西'，我的位置与狗的位置颠倒了，连同学们都笑话我，成天狗东西狗东西地拿我取乐。"

    听到这儿，警察的眉头皱紧了。

    女人却软得像一滩泥，再次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