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从昂首到低头
为什么青春和美丽不能永驻
(一)
佛教理论建立在苦、集、灭、道基础之上,所有佛家学说都可对号入座到这个“四圣谛”里边去。“苦”指人生的基本状态是苦;“集”是造成苦的原因;“灭”指消灭苦的原因;“道”是消除苦因的具体方法。佛家认为人生痛苦源于“空”,因此“空”要归到“集谛”里边去,“空”是“集”的主内容和“苦”的根本因。“空”观是佛教最重要的基础理论,原始佛教以及后来佛教各分支流派都在不同程度上论及“空”的问题;可以说如果没有“空”观,就不会有佛教。佛教“空”观的源头在佛祖那里,因此“空”观伴随了佛教几千年。据佛经记载,悉达多太子在成佛之前,对人生“空”境最早的认识和感悟,源于他三次出城所见人类老、病、死的悲惨状态。
悉达多太子长年深居宫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快乐中慢慢长大后,他告诉父亲想到城外去游玩,父亲答应了他。为让太子赏心悦目、开心出游,父亲净饭王下令将迦毗罗卫城打扫干净,布置得庄严华丽,太子在百官侍卫簇拥下,乘七宝轮车浩浩荡荡驶出东门。太子出东门时,路边有许多人围观,太子突然看见在围观人群中,有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牙齿脱落、弯腰驼背的老人,正在步履蹒跚地走着。太子忙问侍卫“这是什么人?”侍卫回答“这是老人。”太子又问“世间什么叫做老?”驾车人说:“人生在世年复一年,身体各个器官逐渐损坏,眼睛看不清,耳朵听不明,力气也没有了;剩下光阴不多,很快就要死亡。”太子听了十分忧郁,命令掉转车头返回宫中。从此太子知道了一件事,即人类有一个共同的命运无法摆脱,那就是——衰老!
太子出东门闷闷不乐返回的消息被父亲知道后,为让太子重新快乐起来,净饭王又安排出皇城南门游乐,下令凡是太子经过的路上一律不准老人出现。可是威风凛凛的太子车队驶出南门不久,太子又突然看见有个肚腹鼓胀、满身溃烂、伤口流血、痛苦呻吟的人躺在路上。太子问“这是什么人?”驾车人说“这是病人,身体十分虚弱,生命就要完结。”太子又问“疾病可以避免吗?”驾车人回答说:“人要生病,是大自然的规律,谁都无法逃脱啊!”太子听了十分忧郁,令驾车人调转车头立即回宫。从此太子又知道了一件事,即人类有一个共同的困扰无法摆脱,那就是——疾病!
太子回宫后,想起两次出游的见闻十分烦恼,净饭王叫聪明灵利、辩才无双的婆罗门思想家优陀夷宽慰太子,但却无法改变太子忧郁的情绪。于是净饭王在宫内增加许多能歌善舞的漂亮宫女,让她们用各种方法取悦太子。但是太子看着这些如花似玉的少女,总会想着不久的将来,她们都是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牙齿脱落的老人和疾病缠身、呻吟不止、痛苦万状的病人。太子看着宏伟庄严、富丽堂皇、洁净无暇的宫殿,总会想着不久的将来,它们都是断壁残檐、荒芜杂乱、野草丛生的废墟。忧郁不乐的太子不久又想出游,净饭王吸取前两次出游东门和南门不利的教训,这次改从西门出游。净饭王安排优陀夷亲自伴驾,并在太子出游路上采取严密措施,禁止一切闲杂人员接近出游队伍。可是车队经过西门时,太子又突然看见一具满身臃肿、爬满蛆虫、脓血流溢、恶臭难闻的尸体躺在木板上,由众人抬着行走,随行的亲属痛苦流涕、伤心欲绝。太子见此情景受到极大震撼,叹息道:“岁月如逝,青春难驻,老至如电,气力衰虚。我虽富贵,岂能独免?念及将来,甚可怖畏!”说完命人急速调转车头回宫。从此太子又知道一件人生可怖的事情,即人间每个贪财纵欲的世人,都逃脱不了一个必然的结局,那就是——死亡!
人间不可一世的国王,使用至高无上的权力,万分用心地周密安排,依然无法阻止老、病、死痛苦情状在世上最快乐的人的面前出现。在佛教看来,人类对自身最大的疑问只有一个:人为什么不会永远年轻、健康、存活下去呢?人要一直年轻下去、一直健康下去、一直存活下去该有多好啊!但是这一切都不可能,人来世上走一遭、活一场,但却是真真切切的一场“空”。这便是佛教对人生“空”境最早的认识。
(二)
原始佛教对宇宙事物“空”的认识,是建立在“无常”与“无我”观念之上的,因此“空”有两个最原始和基本的含义。
第一个含义是“无常”,即“诸行无常”。“行”指宇宙万物,“无常”即指包括人在内的宇宙万物都不会永恒存在的状态。“空”是“无常”的“名”,即佛家把古往今来从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永驻某一时空和永恒存的“无常”状态叫作“空”。一切事物都是运动变化的,因此世界的本质是“空”,生命的常态也是“空”。这个“空”并非其字面含义所表示的“没有”。具体如一个人来说,他以前有的东西现在没有,现在有的东西将来也会没有,一个人的生命迟早都会没有,何况附着于生命的外物呢?这就是“空”的第一个含义,即“无常”。
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悟道,发现宇宙万物都是沿着缘起的规律兴衰成败,世界上不存在任何一种常恒不灭的东西。如果事物常恒不灭,那就是“住”了,所以无常就是无住。佛教认为人死后神识依然存在,人死不是生命的断灭,而是在缘起规律支配下,随着业力在六道中不断转世轮回,不断不常、相似相续;因此人死了也是无常,也是空。
第二个含义是“无我”,即“诸法无我”。“法”指一切因缘和合的现象,“无我”不是说我不存在,而是说我不是我存在的总根源和总理由。“我”的存在是缘于“我”的支撑,而“我”又支撑着别样的存在。如“张三”是个商人,他有房子、汽车、钞票,那么就是这些财富和身份支撑他的存在。为什么在这个支撑关系中,“张三”(“我”)是“空”呢?因为“张三”和房子、汽车、钞票以及他的商人身份可以分离。由于支撑和被支撑可以分离,而分离就是无常、支撑就是缘起,所以“无我”与“无常”是紧密联系的,是“无常”通过“缘起”导致了“无我”,即有分离无常的变化,才缘起了无我。
用佛家的话讲,“无我”的“空”是假有,我空、无我即我是假有。为什么呢?因为一切事物都是缘起,都要经历“成、住、坏、灭”的过程,在人生就表现为生、老、病、死。在这个皆可分离、皆可结合的缘起链条(“法)”中,我不是我存在的理由,我是假有。世界上没有任何“不空”的事物,无论是“果”的事物还是“因”的事物,都由因缘而产生,所以事物都是无自体的,没有任何独立的实体和主宰者。这就是“空”的第二个含义,即“无我”。
(三)
了解人生“空”境、竖立人生“空”观有两个作用。其一,入世快乐折腾。佛说:世间万物总是有生有灭,人生也是如此。短暂的人生与宇宙相比微不足道,更何况宇宙也有毁灭的一天,无论宇宙人生,最终都会一切皆空。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对很多事情太过执着而给本来短暂的人生增添许多烦恼呢?世俗人生的内容和意义是折腾,那么竖立“空”观,就是要快乐折腾,但不要瞎折腾。我们不要去四处寻找敌人折腾,那样会有报应,会恶性循环。我们折腾的目标没有实现也要快乐,因为即使实现了最终也会归于空。面对困难要快乐,因为困难是会过去的,即使你不去克服它,它也会过去;因为一切事物都是无常、无住的,万事无常,万物皆空。
如果看不透人生“空”境和竖立人生“空”观而盲目折腾,就会遭遇缘起的痛苦灾难。例如伟大的刘少奇主席,他在风光的时候,曾想过会遭受栽赃陷害、被残致死的无常结局吗?一定没有,或者只想过瞬间就被世俗功名俘虏去了,没有形成“空”的世界观;否则他就会在打下江山、功名阳极之时,主动转阴而退休归隐、好好休息了。相反佛道中人梁漱溟就很聪明,在1949年以后的中国历史上,梁漱溟是与毛泽东主席发生过激烈冲突的前所未有、后所亦无的人。当毛泽东主席在大会上说“你虽没有以刀杀人,却是以笔杀人的”、“梁漱溟的问题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借他这个人,揭露其反动思想,使大家分清是非;他这个人没有别的好处和功劳,就有这个作用”的阳性盛极之时,梁漱溟便向全国政协领导写信请长假居家读书,什么地方都不去,什么事也不过问。梁漱溟自1953年后政协委员照当、工资照拿,并没有受到任何正式处分,以至连一顶在四年后(1957年)有几十万人被戴上的“右派”帽子,他也因为“闭门思过”一言不发而没有摊上。可见刘少奇这位可敬伟人的悲剧,就在于没有“空”观概念而痴迷折腾,不知道人生无论如何折腾,最终都是一场“空”;而折腾得越是胡乱,就会“空”得越悲惨。
其二,出世脱离痛苦。出世脱离痛苦就是涅槃,这是了解人生“空”境、竖立人生“空”观最大的作用,也是最终的归属。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被称作是佛学“三法印”(即印证佛法的标准),说明涅槃寂静是建立在无常、无我的“空观”之上的,而看透人生“空”境、竖立人生“空”观的修炼,最终目的和最高目标就是要达到涅槃寂静的境界。
认识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修炼涅槃寂静,彻底脱离人生苦恼,这是悉达多太子成佛后对人类思想和生活最大的贡献。悉达多太子的三次出游,心情一次比一次坏,据说太子的第四次出游,使他看到了解脱烦恼的法门。太子第四次出游的地点是皇城北门,当他驾车来到北门时,突然有个圆顶法服、威仪有度的修行者,右手执杖、左手托钵,表情庄严、神态安祥地走过来。太子一见,不禁肃然起敬,忙上前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为何这样安祥快乐?”那修行者答道:“我是出家人。我见一切世间人所作所为总是无常,因此舍弃一切人间俗事,远离亲族,脱离老、病、死诸般苦恼,安宁地住在清静的地方,修习解脱法门。世间之事都是虚无的,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留恋,所以我就得到大快乐、大解脱。我的来路正是太子的去处。”太子听了这番启示十分欢喜,认识到要摆脱老、病、死痛苦,必须出家修行,于是连声赞叹道:“善哉善哉,这才是我向往的生活啊!”说罢令侍从调转车头立即回宫,要求父王准许他出家修行。悉达多太子在宫中经过若干年挣扎、努力,终于在二十九岁那年偷偷出城,走进深山修行。当他在苍茫夜色中骑着白马出城时,曾回头对着巍峨的宫城大声发誓:“我若不能求得正觉,度脱众生于苦海中,誓不再回迦毗罗卫城!”太子出家后,经过若干年修行努力,终于修得正果,达到涅槃境界。
记得我很小时曾想过一件事:每当看到同村人家死人的时候,总会想我的父母会不会死?我将来会不会老了、病了,最后死去?可能绝大多数孩子都和我一样,想过老、病、死的问题,但都只是想了瞬间,然后就快乐玩耍去了。在人类历史上,只有悉达多太子一直冥想、一直忧郁,最后毅然出家,经过长期修炼,最后大彻大悟,修出了脱离老、病、死痛苦的“正道”来。
(陈嘉珉,2008年3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