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海子,一位来自乡村的歌手


    19年前的今天,也就是1989年的3月26日,25岁的年轻诗人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

  曾经为之写过一篇文字,特找出来贴在下面。虽然是许多年前的旧作,但我想,纪念的意义却是一样的。
 

 

  

海子:来自乡村的歌手

 

海子,生于安徽农村,15岁考入北大法律系,10年后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年仅25岁。死后留下大量遗作,已出版有诗集《土地》、《海子的诗》等,大部分作品有待出版。海子名查海生,一位不朽的天才诗人。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

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

——海子诗《祖国(或以梦为马)》

 

我在报刊上见到这么条文化新闻:海子被称为20世纪中国的一位诗歌大师。我由衷地为海子感到高兴,海子已如骆一禾所说:“当他炸裂时他的诗作已成为一派朝霞。”

当然,这种说法只是一家之言,但至少可以说,又有一群欣赏海子、敬佩海子的人说话了。这里一群人,那里一群人,都在谈论海子,感叹海子,怀念海子,灵魂在天堂里高高飘扬的海子永远不会孤寂了,以梦为马以土地为母亲以火以血为生命为思想的海子,一定不会衰朽,而将在极高处坐看苍茫千年岁月,吐血为火,焚烧那从大地上升起的黑夜,直到没有遮拦的天空血红血红。

我在北京的几年里,深受海子影响。海子,是使受到最大震动的当代诗人之一,他在我心灵深处策动了一次起义。从此我便在生活里旌旗烈烈,壮怀激越,我的内心永远失去了平静。

我知道,海子无时无刻不在燕园的立体空间里飞翔,我知道,这位赤子在北大的校园诗人中间已挺拔为一面火红的旗帜。海子在1989年3月26日以身殉诗,于是,3月26日成了北大的诗歌日,每年的这一天,未名湖诗歌朗诵会就盛开在海子的胸膛上。3月26日成了在京青年诗人磨砺诗歌、缅怀海子的一个仪式。先后参加过诗会的著名青年诗人有西川、王家新、西渡、陈东东等等。

记得1993年春天的诗会上,许多人站起来朗诵海子的诗歌,一个个悲壮而慷慨,一副副和平年代里少有的风采。一位北大同学朗诵得特别出色,海子的名作《祖国(或以梦为马)》被他展示到了近于极限的淋漓尽致,他的声音里坐着那位诗人,电教楼报告厅里人们情绪激荡,诗歌盘旋,无数个海子起落穿空。我坐不住了,但我竭力把自己按在座位上,只听得血液沸腾,我想站起来大声叫好!但我却只是伏案故作休息,好让心里的风暴渐渐平息。

我记得西川等人最初怀念海子作演讲时震撼人心的场面,我记得五四文学社在三角地张贴出的大幅醒目的直刺精神的海子的诗行。我还记得,有一次在北大图书馆过刊室里查找《十月》杂志,我发现89年一、二期上载有海子诗剧《太阳·弑》的页码完全被撕去,不知给谁收藏了。在我的印象中,海子诗集印数不多,成了抢手货,诗爱者们到处寻觅海子的诗作乃至作品集,近乎狂热。

海子本名查海生,生于安徽安庆农村,在贫困中长大,1979年15岁时考入北大,大学期间开始诗歌创作,1983年毕业后一直过着清苦的生活。他把全副精力投入到诗歌创作之中,表现出一种冲刺的状态。海子在创作中从窘迫与苦难里超拔而出,他超越了生存的物质环境,在精神的太空里如火焰飞翔,直扑向生命、人类、宇宙的本质,在熊熊的火焰里涅磐而逝。

海子把身心祭献于诗歌,他是一位真正的赤子,当他在“激情的猛进所加剧,成百倍加剧的内在压力下”进行残忍的诗歌创作,在“赤道”上放声歌唱,完成了“《太阳》七部书”时,当他以生命的炸裂来溅红人们无边的视野时,作为诗歌烈士的海子就已经走进了不朽的行列。“一个大诗人是一种巨大的精神现象。他既置身于历史——文化之中,又通过其创造把自己显示为某种新的‘源头’”,尽管对海子诗歌价值之研究还有待进一步深入,对海子也没有最后定论,但我坚信,多年以后,海子将汇入传统之中,成为一种新的源头。

一个相对其同龄人来说大大超前的灵魂,注定是孤独的,海子的这种孤独可以说是悲壮而惨烈的,他内心的这个世界非常人可以进入。而这一切包括:目击的沉重和苦难的生活经历,超常的敏锐和深刻的思考,万物碎裂的内心体验等等。海子又似乎是一个没有被世俗染色的人,海子生前好友苇岸说:“平日的海子,既有着农家子弟的温和纯朴的本色,又表露着因心远而对世事的不谙与笨拙。”“海子不是一个刻意做诗人的人,他是一个一心一意写诗而绝少其它念头的人。”“无论在文化视野,还是诗学修养上,他都是一个先行者和远行者。他对诗歌更为专注和深入,他是一个洋溢着献身精神的纯粹的诗人。”海子不屑于在生活里奔波钻营,他只是高举了生命的火,不计代价地向他的诗歌理想奋勇冲刺。其实,海子并不是不谙世事,深知海子的骆一禾说:“海子是个生命力很强,热爱生活的人。”海子全力投注于他的事业,分不出精力注意别的什么,正如许多自然科学家对生活表现出来的游离态一样,海子生活在远处。他是一位真正的赤子。

在我看来,某些贬低海子的人或言论,恐怕只是暴露了自己的浅陋,甚至使人产生一种与之无法交谈不可沟通的烦躁,有一些东西或许他们永远不能理解。我想说,贬低海子,很可能就是贬低诗歌。在战场上,在许多行业和岗位上,涌现了众多的英雄、榜样、烈士,在诗歌这一行业或事业中难道就没有了吗?试想,若有大批人用海子这种勤奋乃至冲刺的劲头来做事情,人类将会涌现多少奇迹呢?我们当然不能要求众人以生命为代价进行冲刺,但倘有这样的人出现,那就是值得敬仰的!所以我要说,贬低海子,恐怕就是贬低高尚而无私的奉献精神,而这,正是现代社会中最缺少的需要大力培植的人类精神。海子血沃诗歌,使人警醒。一个民族对于自己杰出的诗人不珍惜、不爱护,就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有必要修正。好在海子受到了人们的重视。海子年仅25岁,他凭着“辉煌的天才,奇迹般的创造力,创作了大量文学作品,这包括他的大诗《太阳》七部书”,五百首优秀的抒情诗及一些诗论、小说等等。天才无疑是有的,但更重要的是后天的努力,海子15岁考进北大法律系,广读博览,看书速度极快,吸收力极强,给其好友苇岸的感觉是“仿佛人类的全部文化都已装进这个二十几岁青年的头脑中”。海子是天才性的诗人,但他的成就更得益于他超常的勤奋,海子冲刺的几年里,除了工作之外,大致是上午睡觉,下午看书,晚上彻夜写作,他把生命撑大到了极限,海子就是这样工作的。面对这样一个精力充沛之至,却过早地熄灭了生命之火的可敬的人,面对他才华横溢、数量惊人的辉煌遗作,这一整个奇迹和神话,我们怎么能无动于衷,怎么能不被深深震撼呢?

海子绝无仅有的倾听者已故的骆一禾说:“海子是我们祖国贡献给世界文学的一位极有眼光的诗人,他的诗歌质量之高,是不下于许多世界性诗人的,他的价值会随着时间而得到证明。”“他绝不是以死提高自己的诗的人”,海子的死只是为他的诗歌提供了深层次的广大的阅读背景,似乎是死亡,使人们更容易关注于他,从而尽力去达到理解。“他再生于祖国的河岸必会看到他的诗歌被人念诵”,“海子是不朽的。”

几年来,许多诗人诗评家比如西川、朱大可、唐晓渡、陈东东等纷纷为海子写诗撰文,或怀念或评价或研究,整个诗坛洋溢着莫名的疼痛感,许多人给海子以很高的评价,他们是有眼光的。诗界泰斗级诗评家谢冕在1994年卷的《中国诗选》上发表了《中国循环——结束或开始》一文,文章一落笔就从海子说起,他引用了海子的绝笔《春天,十个海子》中最能传神出诗人自己的诗行:

 

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就剩下这一个,最后一个

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谢冕明确地肯定了海子,海子是新时期诗歌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和象征,有着不言而喻的重要地位。

海子的诗歌,比如《亚洲铜》、《祖国(或以梦为马)》、《春天,十个海子》等等,都是极其优秀的作品,至于他的“打开了一种罕见的可能”的大诗,更值得诗爱者们去品味,去深入地研究。这里,我只想说:海子的诗,力量已经足够大了,比之其它诗人,海子的诗已经在情感的温度上超过沸点,在色彩上盖过火焰,在声音上高出呐喊,在深度上,亦已到达了一切事物的横断面上。阅读海子,能听到远自天边的爆炸声重重叠叠,呼啸而来,那沉闷而巨大的碎裂突破了一切包围,来到我们深处,又灿烂又辉煌又壮烈。海子的诗使人们仿佛看到火焰在大地上奔跑,火焰在天空里飞翔,大地和天空撞击所迸出的意象都带着血红的本质,他们无所不在地叫喊,却没有声音。这时,我们感到心脏里冲奔出的火顺着血管燃烧起来,所有的方向都有太阳的血在歌唱,这歌声无比光明又无比黑暗。

海子去世6年多了,可许多人一直在怀念着他,海子活在人们的心里。人民文学出版社刚推出不久的诗集《海子的诗》便是这样一份怀念,这部出版于1995年4月的诗集朴素亲切,一上市就被诗爱者们盯上了,许多人购买一册在怀,细品其诗,遥想海子千年后的神采,又不禁情动于衷。我在这样的日子里写下此文,献给我所仰慕的诗人海子,以表达我深挚的敬意。

 

本文刊于《农村青年》杂志1995年第10期及稍后的中国人民大学十三月文学社社刊(1995年秋冬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