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随想

    早上到武大办事。一路上樱花依然璀璨。

没有特意去武大看过樱花，据说武大樱花是日本侵华战争的产物。抗战期间，大批日本伤兵住在武大治疗。为了安抚他们的思乡之情，栽植了樱花。这样，每年一度的樱花盛开，日本伤兵就有了回家的感觉。于是武大有了樱园和樱花大道。

本来对日本人的樱花情结就不大认同。据说，日本人喜欢樱花，一个重要因素是樱花的花期很短，樱花蕴含着生命无常，美好短暂的意味。又听说，日本人特别欣赏雨后樱花瓣坠入泥中的那种悲凉意味。虽然可以理解那种意境，但还是很难完全接受，这可能和文化背景有关。上学时读过本尼迪克特的《菊花与刀》，对日本民族性格的极端和矛盾有所了解，但还是无法认同。

得知武大樱花与日本侵华战争的关系之后，对我来说，樱花的美就完全被某种与残暴冷酷虚伪变态有关的联想遮蔽了。

有些观念，比如，民族情结、爱国主义、对日本军国主义的仇恨等等，是自小形成的。

很小的时候，就听村里老人说起“皇军”追杀村民，强奸妇女，抢劫财物的故事。在那个朴素的山村里，人们很少怕什么和恨什么的，但一说起日本人，几十年过去了，人们还是会怕得发抖，恨得咬牙。

听说在腾冲，日本人要拉壮丁去修公路，村里壮劳力都逃跑了。气急败坏的日本人烧起七个火堆，架上七个汽油桶，向里面投入妇女儿童。大火烧了七天七夜，煮了七天七夜。

随着年龄的增长，痛恨日本人的观念不断被强化。后来虽然喜欢过高仓健，还读过河上肇写的东西,但把他们看成是日本人的异类。再后来,高仓健和河上肇都不看了。

前些年，结识了数学系的东方教授。这位耿直刚烈的山东大汉，据说曾经将不会唱国歌的男生批评得当众痛哭。东方强烈的爱国热情来自其家庭背景。日本人当年打进他老家时，他爷爷来不及逃跑，躲到了井里。日本人发现后，把井填平，将他爷爷活埋。而这整个过程是在他奶奶的注视下进行的。

……

武大樱花盛开的时候，我正在给学生讲蒙克列钦。

蒙克列钦不是什么重要的思想家，他甚至连思想家都不算。按照熊彼特的说法，他是一个将经济学引入歧途的经济学门外汉。但是，在重商主义者当中，我却很喜欢蒙克列钦。

在蒙克列钦的时代，英国强盛而法国贫弱。蒙克列钦提出，英国人是狡诈而善于欺骗的，所以不能给英国商人以国民待遇，不能给他们平等的经商权，更不能让其参与对法国自然资源的开发。为了维护本国的产业利益，应该限制英国产品的进口。尤其是要禁止其书籍的进口。蒙克列钦说，英国人通过向法国出口书籍，腐蚀了法国青年的灵魂，使他们成为英国文化的奴隶，进一步成为英国产品的奴隶。

蒙克列钦的言论，感性而幼稚，所以我说他是一个天真的爱国主义者。

在主流经济学看来，蒙克列钦这样的爱国主义者是自由贸易的障碍，所以有“经济学家”将同样是贸易保护主义者和爱国主义者的德国历史学派先驱者弗里德里希.李斯特称作“爱国贼”。——这当然是胡扯。自由贸易历来是先进国家的旗帜，而贸易保护从来是后进国家的砝码。德国如此，美国如此，日本也如此。

讲完蒙克列钦的那个下午，雨燕约我去看樱花，我谢绝了。她知道我不会去的。每年坚持不懈邀约，也许只是为了证明我是否还是那样一个“狭隘的爱国主义者”。

“樱花何罪？”雨燕问我。

我知道樱花无罪，我甚至也能欣赏樱花的美。

    但是，面对樱花的灿烂，我无法回避樱花树下深埋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