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以他的厚重插入大地深处,牛开始喘息着向前。田野,这个温驯健壮的女人,在牛粗重的身躯下,一遍遍受孕,生产出金的稻谷,银的棉花,火的辣椒和乡村深夜嘹亮的婴啼。
  父亲扶着生活的犁,在泥土中翻耕自己日渐苍老的年轮,也收获着那些或丰或瘠的岁月。他,是牛和泥土爱情的忠实见证。
  冬天的阳光很暖,但一头牛停止了咀嚼和反刍。一幅僵枯的骨架訇然倒下。这个粗野的男人,他当生命尽头时眼中的亮点,可否是对泥土——他一生沉默地挚爱着的妻子的歉意和深沉的眷恋?
  牛半岁的儿子在栏圈里吼叫,用初长的犄角抵进墙壁。铁的齿轮在皮带的驱使下,放肆地啃啮泥土每一寸肌肤。
  年轻的儿子开始流泪。一半因为母亲的无辜,一半因为身世的可怜——人们现在需要的不是他的汗滴,而开始评价他的皮质和肉的价钱。
  我眼中的河流也在奔涌。旁边,是那柄卷口且锈迹斑斑的犁和我那同样衰朽的父亲。
  牛以他的血汗滋养了我,我现在却后悔冬天不曾为他割一把新鲜的嫩草。
  有谁知道,一样流汗的父亲,一样流泪的儿子,便是我们同等平凡而丰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