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西新政两年

本报记者   刘长杰   沈阳报道

6月18日，是沈阳铁西新区成立两周年的日子。在东北有这样的说法：振兴老工业基地，东北看辽宁，辽宁看沈阳，沈阳看铁西。铁西作为沈阳市一个区，却有着如此的影响力和代表性，原因并非铁西的工业产值是多是少，而是铁西区浓缩了东北老工业基地所有的特性与问题，因此，铁西区不仅仅在工业的构成形态上有比较典型的代表意义，同时在新一轮东北振兴的过程中，承担的探索和创新任务也非常繁重。

2004年3月23日，作为沈阳市工业发展历史的见证——原沈阳市冶炼厂的三根大烟囱，随着密集的爆炸声轰然倒地。这个保留了三年，也争论了三年的工业象征物，最终还是在“主拆派”（“这标志着沈阳市告别高污染、高能耗的老工业时代，步入新工业时代。”）的意见占了多数的情况下，被彻底拆除。

这两年，人们都说铁西变了。那么，这些变化是什么？这样的变化是否具有普遍意义？铁西区的经验和做法是否值得在东北振兴战略的实施过程中推广和采纳……都已经成为各方面关注的问题。

 

重哉，铁西

铁西老工业区是国家一五、二五时期将国家1/6的财力、156个项目中的6个和694个限额以上项目中的26个投在这里，使该区成为全国最大的、以装备制造业为主体、国有大中型企业为骨干，涵盖全国制造业共126大类中的机械、冶金、化工、轻纺、建材、制药等114类综合性工业生产基地，占全国装备制造产品1万多个品种中的8000多个。全国装备制造业77个主要产品中，铁西区占44种，在替代进口产品、技术水平和市场份额等方面居国内首位；我国能生产的24类210种重点成配套设备中铁西占1/3，有29种主导产品列亚洲前五位，18种产品列国际前十位。这些产业集群的客观存在，既为铁西区赢得了“共和国总装备部”的美誉，也把铁西区带入了计划经济时代的空前辉煌。

铁西区从诞生的那天开始，就深深地打上了计划经济的烙印。这里是中国计划经济实施最早、而且是最“缜密”的地方。20世纪80年代初，在铁西区一带就业的产业工人就高达百万。铁西工业区总面积39.6平方公里，工业企业3500多户，其中规模以上工业企业339户，集中了沈阳市60％的工业资本、62％的工业产值和66％的工业利税。

改革开放后，铁西又成为计划经济的最后一块堡垒。20世纪90年代初期，由于传统的管理体制落后、国有经济比重偏大、企业冗员和债务负担过重、城区服务功能缺失等诸多原因共同作用，这里的国有企业发生了大面积亏损，铁西再也背负不起计划经济的重担。

早在1986年，国家就已把铁西区列入改造计划，17年来，国家共投入资金达240多亿元。但由于种种原因，老工业基地改造的一些核心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伴随大批企业的亏损，大量的工人失业，铁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曾经辉煌喧嚣的北二路由于大批企业的停产放工而被人戏谑地称为“工人度假村”。

铁西区的一位人大代表回忆说，在沈阳市前几年每一年的人代会上，铁西团的气氛都是最沉闷、最凝重的，探讨铁西的出路成了这个团每次都议每次难解的话题。这里曾被寄予“中国工业现代化”的梦想，然而昔日的辉煌渐渐远去。

 

打破路径依赖

2002年6月18日，沈阳市作出铁西区与开发区合署办公的决策，改变了原来对铁西老工业区“就企业抓企业，就工业抓工业”的改造思路，铁西新区在实现资本运营，推进整体性、开放性改造，树立“工业立区为主，二、三产业并举”的协调发展等新思路上，都有不小的进步。

对于铁西新区来说，这一天应该有更深长的意味。首先是通过合署办公，打破十几年来所形成的体制性的障碍和区划的利益格局，使两区的产业优势、区位优势和环境优势融为一体，从概念上解决了“铁西区”的老概念，提出铁西新区的概念。

铁西区原有的城市功能布局有两块：建设大路的北面基本都是工厂，路南面是住宅区。这次铁西新区进行的不是对某一家企业的单独改造，而是“捆绑”式的，在铁西区的整体布局上进行城区新的规划，立足适应新型工业化的发展布局，建设大路以北建设成现代商贸服务区，路南则在原有功能的基础上，建设成现代生活区，而企业则集中到原开发区内。

其次，把多年闲置和低水平开发的企业用地作为经营城市的土地核心。先是总体规划，接着是系统开发，规模出让，然后是市场化经营，规范管理。具体做法是由政府出钱搬迁企业，腾出净地，打造环境，进行初级开发；然后把土地整理为规模用地，部分进入市场，部分进入铁西新区土地储备中心，造就增值，实现土地使用开发的最大化、合理化。

据不完全统计，两年来，铁西区搬迁了113户企业，有63户企业合资、重组后建立新企业，有49户企业在解决了人员债务问题后，彻底退出了市场。

通过合资搬迁，一批企业实现技术升级，如一毛、二毛与意大利合资后，整体搬迁到了工业重点发展区，建立了毛纺工业园；沈阳农机公司一次性并轨7700多名职工，偿还了8000万元的内债，彻底卸掉冗员和债务包袱，与宁波奥克斯集团合资，投资10亿元，在开发区建设新厂，实现民营化转制，由一个年产值不足6亿元的企业，一跃成为年产值15亿元的新型企业。

通过重组搬迁，整合做大一批企业，如沈阳液压机床厂、第四机床厂、锻压机床厂等5家企业实现搬迁后，在开发区重组成一家股份制公司。

通过搬迁退出一批劣势企业，实现以退求活，如沈阳铸造厂、沈阳电工轫铁厂等多家企业将永远成为历史。

这次铁西区进行的大规模搬迁改造，在辽宁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张辽源看来，是真正意义上的“腾笼换鸟”，是实现产业结构调整、加快城市经济发展的必要过程。

企业搬迁与城区改造，最直接受益的就是铁西区的老百姓，铁西兴华南街，随着兴华大街的整体改造，这里的房价比改造前翻了一倍，好的新房已达到4600元/平方米。

铁西工业区的面积近20平方公里，通过全面改造，经营土地，每平方米大约将会产生1500元的价差，仅一级土地级差的收入就会达到300亿元。东北大学经济学教授李凯认为：铁西区的存量资产约有1000多亿元，按经济学推算，全部盘活大约需要50％的增量资金，也就是500亿元的资金来带动。这实在不是一个小数字。靠国家来拿，显然不现实。但铁西通过获取“级差地租”的方法，部分实现了机制转换、内部债务清偿、职工转换身份就业等困扰企业多年的问题，这种探索，对解决国有企业的改革以及老工业基地的改造所需要的社会成本，很有帮助。而且，至关重要的是，这300个亿为铁西的工业化和城市化提供了宝贵的启动资金。

搬迁使铁西区的企业实现了所有制结构的整体调整，解决了这一地区国有企业“一股独大”的格局。铁西同时实现了产业结构调整，新的装备制造产业已发展起来，以宝马汽车园为代表的汽车及零部件产业已逐步形成，以工程机械为主的装备制造业从无到有，而且产业结构实现了整体升级，与企业相适应的产业链在逐步形成和完善；以家世界为中心的现代商贸产业带也在建设大路以南开始形成……一个全新的工业化布局，在铁西新区开始确立。

 

新铁西，老问题

2003年，是铁西新区领导有理由扬眉吐气的一年，因为一系列的数字似乎验证了“铁西新政”的威力：新区全年工业总产值完成514.9亿元，同比增长26%，这其中，铁西区完成174.9亿元，增长28%，开发区完成340亿元，增长21.4%；引进外资4.02亿美元；工业税收增长40%……

今年的1至4月，铁西新区的工业总产值同比增长在28%以上。沈阳电机、机床、瑞风、鼓风机等几个核心工厂，形势更是大好，产品供不应求；沈阳重型等大企业也在快速扭亏之中。沈阳电机股份有限公司年初的计划是完成5.2亿元产值，三个月来，大好的销售形势让他们把目标一调再调，现在已经到了“争取完成7亿元”。很多年龄在50岁以上、原来待岗在家的技术工人，今年都被各个工厂聘走。现在，哪个工厂要招工，还要托人找朋友帮忙……这样的情形，在2002年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变化还有很多。在建设大路北面，工业企业搬迁后整理出来的土地上，新楼和一片一片住宅小区在不停地建。铁西区服务业一直滞后于其它城区，如今，乐购、家乐福、大连友嘉等大型超市在铁西人的生活中已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同时，欧倍德、麦德龙、家世界、联华等大型超市也纷纷涌入铁西区，谋求商机。

家住铁西、生意做到全国的孙先生在回答记者的提问时说，他的公司办公地点之所以一直选在沈河区，一是因为铁西的商贸气氛太差，大家都不在那里做；二是因为铁西甚至连一个象样的写字楼都没有，你说这生意怎么做？！不过，他接下来就指着北三路的临街空地说，这里很快就会建起铁西第一个高档写字楼，如果条件合适，他会选择来这里办公的。

过去一片铅灰色的铁西区，如今有了更多的绿色。一年多来，铁西新区实施“一街一林”、“一区一园”计划，共植树110多万株，建设绿地170块，新增绿化面积4平方公里，改造道路46条，整治了4大公园，美化了卫明渠，全面改善了人们的居住环境。昨日铁西区是全市环境污染最严重的地方，今日无论是铁西区常年在这里生活和居住的百姓，还是外来人，都可以充分享受到铁西区居住环境的变化给人们带来的安逸和舒适。

有人认为，是新区的行政体制给铁西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也有人说，恰恰是为了解决铁西的发展问题，才搞的新区政府，以此来为地域空间的扩大和级差地租的实现铺平道路……两年来的实践表明，合署办公这一重大的“思维”突破，给铁西区带来全新的发展格局和全新的工业布局，城区的功能发生了很大变化，产业机构也实现了初步的调整。

那么，铁西新区的建立，是否意味着铁西改造有了一个比较乐观的前景呢？

今天，铁西有很多计划经济时代曾经辉煌的企业，在销声匿迹了10多年之后，又重新名声大震，比如沈阳重型、沈阳电机、输变电、沈阳水泵厂等。然而参照全国其他地方同类企业的发展状况即可知道，它们的“复活”，首先是基于中国宏观经济发展向好、社会需求增大的背景，而不是企业自身竞争力的增强。李凯研究认为，在国家宏观调控的前提下，这样强劲的增长还能得以持续，目前并没有证据支持这一乐观的论点。

短时期的市场乐观还掩盖了铁西区改造的深层次矛盾。铁西的企业改造最根本的还是体制上的变化，而产业改造的核心则在于结构的迅速和持续升级。未来占领市场的，不是单纯的制造性企业，而是综合能力、配套能力都很强的企业，它应该提供给客户所有与其产业相关的全套解决方案。忽视了这些核心竞争力的内容，过度依赖“行政性重组”的便利而导致的市场配置效率的丧失，加上很多掩盖在表象之下的历史旧帐带来的潜在威胁，铁西的改造与其说进步很大，还不如说刚刚开始。

企业家群体的整体素质也是制约铁西未来发展的不确定因素。他们过于乐观而没有掌握核心技术，陶醉于“国内领先”而没有兼并重组国内外企业的雄心。一位熟知这个群体的专家惋惜地说，你要兼并别人，物质准备是否充分不可能马上知道，但你不能精神上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另外的担忧则是对铁西新区的体制。现在新区和原开发区虽然是一个人在领导，但却存在着两套人马同时办公，这种体制无论从行政还是经济的管理角度看，都带来了一些难以理顺的问题。假如未来随着政府首脑及有关经济管理体制的变化，铁西新区现有的体制能否得以长期存在与延续；假如未来新区的体制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是否会对目前已经进行的区域结构和产业结构调整产生不可预期的后果。显然，铁西新区的体制还亟须得到法律上的确认。

铁西的变化，体现了东北老工业基地的人们努力用创新的思维改变现状的一种努力。但上述隐忧的存在，也让我们感到，“铁西新政”还有待时间的检验。

一位曾经主张拆除冶炼厂那三根大烟囱的人大代表说：“原以为终于找到了改造铁西的出路，——就是铁西新区的成立。现在看来，新区的成立也不过是改造铁西的一个起点。”

***注：此文未发，录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