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自治岂是简单的权利问题
阮 思 余
2008年4月11日的《南方都市报》社论《基层自治缺的不是热情而是权利》首先批驳了居委会和村委会换届选举中的两种“错误”观点:政治冷淡症与民主素质论。然后提出了其观点:基层选举匮乏的是权利,而不是其他。我们也可以进而追问,基层自治是否就是简单的权利问题?为了回答这一问题,我们不妨对社论中的一些说法、观点做一些讨论与回应。
社论指出,因为目前大多数地方的居委会、村委会的选举主要由街道办、乡镇提名候选人,从而导致的问题是:“两者均已演化为政府机构事实上的行政末梢,交办事务繁重,自治空间不足”。这里面首先涉及到的一个问题是,候选人到底如何产生的问题。其实,关于候选人的产生问题,目前只有广东村委会换届选举是采取乡镇提名候选人的方式,其它大多数省份基本上都取消了乡镇提名候选人的做法。也正由于此,广东的做法多次受到民政部的批评,然而,作为“广东特色”之一,它一直还存在着,坚持着。
乡镇提名候选人虽然弊端重重,备受诟弊。然而,也有其好处。主要体现在,有利于乡镇对行政村的控制,便于选出自己满意的人选,进而有助于上下工作的顺利开展。同时,这也是乡镇对自身合法性的一种检验。一旦乡镇提名的候选人落选了,我们也可以由此反思我们的乡镇权威性的问题。从这一意义上来说,乡镇提名候选人其实它是将自身推向一个自我测评的考场。一旦其推荐的候选人没有获得村民的认同、或者足够认同,我们便要拷问乡镇自身的权威性到底有多大?随着村民越来越慎重对待自己手中的选票,对乡镇推荐的候选人的“考试”也就会越来越严格。更何况,类似乡镇推荐的候选人落选的例子也屡见不鲜。
社论中由这种街道办或者乡镇提名居委会、村委会候选人的选举推出,我们的居委会、村委会变成了事实上的行政末梢。这其实说的是由权力来源导致的权力实际运作的问题。在目前的乡村格局中,村委会实际上扮演的是政权“代理人”与村民“当家人”这样双重角色。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自治就不需要代理人,而在于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代理人,我们需要代理人如何代理,以及我们如何监管代理人的问题。如果后面这些问题我们解决了,哪怕是村(居)委会变成了“政府机构事实上的行政末梢”也不可怕。而且,在现实政治体制之下,这样的批判意义不大。我们无法改变这一整体格局,还不如在有限空间内逐步稳妥推进。或许这更务实。
其实,
社论中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质疑。比如说,“既然要基层自治,选男选女自是村社事务,这确保要完成的女干部指标,不就是不当介入吗?”这样的质疑无疑在说,是基层自治,就是我想选谁就选谁,对候选人不要有任何限制。因为这是村社事务。首先,这是对民主的知识性阙如。不管是什么样的民主选举中,任何意义上的候选人的产生都必然会有一定的限制。性别限制自是一个至为基本的限制。其次,这种质疑缺乏一种法治(实体法)意识。《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第九条第二款明文规定,村民委员会成员中,妇女应当有适当的名额。再次,从实际工作来说,也确实需要一定的女性。妇联主任总不能让男性来担任吧?尚有,女性担任村职有其独特的益处,身为女性中的一员,在今天农村大量妇女、儿童留守的情况之下,有一定性别的女性村职有助于其了解、联络村民,也有助于其发动、唤起妇女同志关心、支持村委、政府工作,以及基层的发展。
类似的质疑还有,“既然基层政府难以舍弃干预介入的意愿,居民自治又如何逃过无孔不入的行政支配,如何为居民关注自身事务留下空间?”其实这只是书斋式文人无关痛痒的忧思与一厢情愿的愤青。在今天的村民自治和社区自治发展中,相当多的事务其实都已经下放给村庄和社区自己去处理、去解决。乡镇、街道办对村庄、社区的管制正在逐步收缩其权力的触角。恐怕对于相当村庄来说,农民能够切身感受到的是,当“皇粮国税”废除之后,乡镇对农村的管制主要是“要人”(抓计划生育)。其它时间,很难得见政府在场。就算集体经济发达的村庄,诸如集体分红这样的问题,大多也都是村庄内部自己制定游戏规则。简言之,村庄内部和居委会内部的相当事务已经逐渐由村庄内部、居委会内部去自我消化。问题只是在于,村庄内部、居委会内部以何种方式解决的问题。诚然,这就涉及到支部会、村(居)委会、村(居)民或者户代表大会、村(居)民大会这三会之间的关系、权限的发挥问题。
因此,随之而来的结论也就更是值得商榷。“全能政府与弱势社会的长期维系之下,基层自治的权利复归是首要问题,行政权力的自觉退出,则构成这一问题的两面。”这里有很多值得探究的问题。当今我们是不是处于“全能政府”之下?十多年前,学界早有公认,自从1992年党的十四大主张发展市场经济以来,中国由全能政府逐渐向权威主义转型与过渡。在今天的村治与居治发展中,主要的问题也不在于行政权力的自觉退出问题。按照社论的思维,那就让农民自己去建设新农村?让农民自己去组织换届选举?让农民自己去解决三农问题?类似的事情都完全属于村社内部事务,行政权力一律不要查手,这才是在真正兑现“自治”嘛!如此思维恐怕除了一种简单化的呐喊与理想化的激情之外,毫无实践意义。遑论赢得农民的喝彩与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