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的一种
写诗之前,看到一些耐读的诗歌与纷杂有趣的诗坛现象,偶尔也会提笔写些随感,但每每成文后,总发觉仿佛与内心驰思隔着层皮,难以拿出自己满意的东西,只得怏怏作罢。心里却晓得,笔触隔山望水,一则是缺乏诗歌文理支撑,二则是少了创作的身受感同。
丁亥岁末,几位同事聚会,席间青稞、黄酒、葡萄酒叠连落腹,酩酊大醉之余,头脑翻江倒海,忽忽生出写诗之念。第二天早上刚醒不久,即信笔涂鸦了一首,题为《我写诗你别笑》,里面有那么几句今天嗅来自个儿仍觉尚余酒意几分:“举杯举杯/我又灌下半升烈度的白酒/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中我把月光反复吟诵/隔壁的红墙上/三股酒精勾肩搭背/从我的耳朵从我的眼睛从我的鼻孔拱出肉嘟嘟的头”。自此之后,好似上了贼船,竟然停不下笔,一种书写的欲望随空行跳格深潜入心,难以抑制。掐指算来,不知不觉中,写诗已有半年,反观这段历程,每个时段的作品孕育成形脱体而出之后,一经接触阳气,便表现出各式各异的形思,亦具不同气质的魄与感。
第一阶段所写的诗歌多为商界职场类型。在商业文明如斯发达之当下,该界场作为时代一大人性聚焦圈,其繁杂多变性能为文之探索提供前沿性素材,自有其难以替代的标本意义,而进行与之相关的创作自然有可能适时切入时代之本核,再加之本人身处其中,对此场景的观察与感悟有诸多便利,亦有深铭于心之目击道存。正所谓无谓的浪费是不道德的,因而我择此领域为写作契入点,表现方式上也大量导入相应的元叙述、反讽、拼贴、荒诞表现等手法,力图以此让思想与意象找到统一的出径。本书第四部分《在局里》大部分作品即为当时之作。
第二阶段所涉猎的多为城市题材。现代城市是个包罗万象的欲望迷宫,是一种感觉的暴走,一种体验的翻新,美的,丑的,诱惑的,挣扎的,值得记忆的,应该遗弃的,有太多的内容可圈可点,亦有太多的意象需要在交感中融合。因而,我常以魔幻手法及新奇喻指为走笔工具,追求险峻、激情、有温度的表述方式,同时尝试着将波普艺术、装置艺术、迷宫手法、互文手法的某些概念引进诗歌探索中,试图将自己对城市、对在城市中俯仰行走的百像行者的旁观共振与物哀,能发扎成形砌于字堆。第一章节《在幻中》、第三章节《在闲余》中的一些篇章多为当时之作。说起来也好笑,她们多数是从一杯又一杯一瓶复一瓶的酒中漂摇脱茧,反刍了曾经的冥想和躁动、失落与执著。
第三阶段诗风再变,这与我痴迷故纸堆有关联。历史可以让人看得更远,沉于史可以让个体自拔少惑,正由于这种经年不歇的追逐,让我的笔端得以濡染了年轮的谦卑。那些时日,我开始逐渐追求厚实、有内涵的风格与结构,希望诗歌能承载更多的人性诉求、社会意义和底层弱势群体的呼吸与困顿,表达生命中伦理与信仰的鳞羽,吞吐自己对生命的理解、对生活的看法,默探那些向往已久的古之豪客万千人吾往矣的情怀,那些渐渐老去的拍案而起长歌当哭生死以之,那些曾经深深感动涕零过的沙场点兵黄河夜渡琵琶美酒兴之所至与君痛饮三百杯。《长平之战》、《哪吒剔骨》、《酒令四拍》,以及《雪人》、《一只小狗的故事》等作品都是在这种背景下的张望与求索。不过,有趣而矛盾的是,这时段所写的诸多饮酒题材的诗,却都是在不喝酒的情境下写就的。
第四阶段我迷上了描写旅行情怀与探索自己心路的诗歌。一直以来,喜欢一个人远足,喜欢不断在陌生的环境中迷失。常规解释,这是一种心之游离和对常规生活的逃避。我以为,写诗是一种平凡生活的隐秘私奔,爬山涉水也未尝不是一种用身体行走为诗的异变过程,而这两种诗体不约而同动于心形于言,自然使我诗作于审美追求上添丁了不少自然流泻的小品,也让自己在旅途中多了些能自我藉慰自我观照的佐印。第二章节《在路上》的大部分诗歌和第三章节部分诗歌即为该阶段的心路记录。
第五阶段我开始寻找自己与身边这个世界的直接的感知方式,开始用白描简洁的词汇来记录和缅怀那些曾经属于自己的成住坏灭。窃以为,千古诗坛,群星璀璨,但再有成就的诗人,其诗作再多,能让我们记住的多为短章小制。就自己习惯而言,我读他人诗作时,喜欢的亦为精短篇幅。我也相信,许多人也一样喜欢灵性玉琢的诗作。况且,能在近乎白纸般干净的语言中,勾勒出有意味、能共鸣的作品,并通过读者创造性参与而有所升华,本为有挑战的码字追求,亦为涂鸦快感的源泉之一。在此思路的引领下,《疼》、《倒立》等系列诗歌孕育而生。
近来,写起诗来渐渐喜欢想啥写啥,感觉该怎么表达就怎么表达,起之当起,止其所止,闻心起舞,信笔由缰,不再刻意追求过多的承载,亦不再着力追求与众不同的效果,兴之所凝,笔之所至,是啥样的内容就给她穿啥样衣服,有啥样的衣服就让她寻一副相适的身材,让诗歌回归本真的自由——以一种虔诚的心将诗还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