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的定义(《回答莫斯科的圣经》第7章)


第7章 宗教的定义

 

    《无神论手册》开宗明义分析了哲学家们对“宗教”这个词所下的不同定义。

    柏拉图说,宗教是对待诸神的正确行为;普卢塔克(Plutarch)[1]认为宗教处于无神论和迷信之间的中途——但《手册》中只字不提这两个人的名字。

    《手册》谈到的都是稍后的思想家。我们不得不很遗憾地说,他们在弄虚作假,没有一条语录是正确的。

    卡莱尔说:“谎言一经发现,就应被踏上一只脚,就应被废除。我主张净化我们的空气,一当我发现谎言像瘟疫一样环绕于我四周时,我就会这样做。”

    柏拉图也曾教导我们,著作家应把自己看作是牧师。弄虚作家的罪恶不但在于用谎言代替了真理,而且在于使人们最终失去了对书籍的信任。

    有一个贝督因人(Bedouin)[2]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他骑着匹骆驼在沙漠里赶路,一个人叫住他说:“请你让我在骆驼背上挤着坐坐,因为我还要赶很远的路。”骆驼的主人答应了他的请求,让陌生人爬上骆驼坐在他身后。骑了一段路以后,那个陌生人突然手脚利落地将骆驼的主人摔下骆驼便骑着骆驼跑了。主人冲着他叫道:“我并不因为你偷了我的骆驼而生你的气。我还有很多骆驼。我感觉悲哀的是你使人以后在路上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时,不再会轻易伸出援助之手了。”

    《无神论手册》全不把真实与信赖放在心上。

    在苏联,不属于辩证唯物主义学派的哲学家的著作虽有索引,但一般读者却找不到这些书。(我之所以锒铛入狱,对我的指控之一就是我弄来了这些书,并非法地传播它们。)因此,著书者可以胡乱引用,而被引入歧途的读者却无法查找到真正的原句。

    我的对手在引用伊曼纽尔·康德时说康德写道:宗教是人对道德责任的理解。下面是对这位哲学家的原话的精确引述:“宗教是关于作为立法者的上帝的道德律;是对我们的职责的认可,而这职责应被看作是神圣的戒律。”

    我的对手们说,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将宗教定义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也是谎言。费尔巴哈在《基督教的本质》一书中说:“宗教是人类的心智之梦。”

    甚至无神论作家给宗教下的定义都被窜改了。萨洛蒙·雷纳克(S. Reinack)[3]的话被他们引用为:宗教是一个矛盾体系。我们在他的《俄耳甫斯》一书中找到了正确的引文:“宗教是妨碍人正常发挥其才能的迷信信仰之总和。”

    他们发觉有必要窜改威廉·詹姆斯的话在我们是很可以理解的。他们不可能引用他的观点:“一个人的宗教信仰(不管它可能包括怎样特殊的教义)在我看来,本质上是意味着他对于某种不可见之秩序的存在的信仰;从这种秩序中,他可能得到自然秩序之谜的解答……最重要的是,将上帝看作是宇宙间最为深刻的权能者(Power);其次,他必须被看作是一种精神人格的形式。”

    《无神论手册》对弗雷泽(Frazer)[4]也表现出极大的不义,从其引文看来,弗雷泽是反宗教的。然而他在《对永生的信仰》一书中的原话是:“对我们的意识人格(conscions personality)在死后是否还存在这个问题,几乎所有的人种都已作了肯定的回答。在这一点上,怀疑论者或不可知论者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的。”

    甚至连施莱尔马赫(Schleiermacher)[5]这种人的定义在“手册”中都未被提及:“宗教是对我们命运的那不可见的决定者的绝对依赖感,以及与这种依赖感相陪衬的与它发生和谐关系的意识愿望。”爱默生也未被提及:“宗教是与超灵的亲密交谈,是我们内在的神性向在天之神的延伸。”雅各布·布尔克哈特(J. Burckhardt)[6]的定义还是未被提到:“宗教是人性永恒而不可摧毁的玄学(metaphysiccl)热望的表现形式。其灿烂辉煌就在于它表现了人的超感意识,即他自身所不能提供的一切。与此同时,它又是对所有人与所有文化时代的深思熟虑。”

    《无神论手册》的作者甚至不从各种语源的角度去对“宗教”这个词进行探究。罗马的西塞罗所用的宗教一词由relegare一词衍生而来,意为“考虑”;罗马的另一伟大的基督教思想家奥古斯丁认为宗教一词意为“失而复得”;拉克坦提乌斯(Lactantius)[7]认为宗教意为(与更高权力者)“结合”。

    但是,最稀奇古怪的事情是,《无神论手册》的作者们一方面自称是马克思主义者,另一方面却又节略去了卡尔·马克思关于宗教的若干定义。毫无疑问,这是因为他给宗教所下的美好定义以及他对宗教的赞誉之辞使他们大感尴尬。

    因东正教、天主教或新教而争执不休的基督徒很不愿意对人提起耶稣的这一段话:“我赐给你们一条新命令,乃是叫你们彼此相爱;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也要怎样相爱。”(“约翰福音”第13章第34~35节——原注)而马克思主义者在宗教问题上也不敢引用马克思的话,因为马克思在《对一个年轻人所做的毕生事业的选择的评述》中写道:“上帝给了人一个普遍性的目标——要使人类和人自己变得高尚起来。晚年时,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手稿》中写道:“宗教是被压迫者的悲叹,是一个没有心肝的世界的心肝,是一个没有精神的社会的精神。”

    当我们意识到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学到了多少东西时,这些话就愈加显得重要了。海因里希·海涅曾这样谈起黑格尔:“在一个美丽的繁星密布的傍晚,我们俩凭窗而立,我充满热情而又多愁善感地望着星空,并喃喃说到,那是受上帝赐福者的居所。然而,先生(黑格尔)却喃喃自语道:‘那群星,嗯,嗯,那些群星不过是天空中闪耀着的坠落而己’。”

    作为导师的黑格尔对群星意识作出这等评价,而他的学生马克思却对宗教作出如此美丽动人的定义,实在是难能可贵!

    的确,马克思又补充说:“宗教是人民的鸦片。”但将此话一套在刚才的上下文,其反宗教的意味就丧失殆尽了。鸦片能缓解痛苦。鸦片本身并无所谓邪恶,只是因鸦片的麻醉功能的发现才使外科手术的巨大发展成为了可能。

    一般地讲,马克思极其偏爱宗教,宗教是他很喜欢谈的一个话题。在他的不朽巨著《资本论》中,他这样讲道:“对于这样一个社会(他指的是建筑在商品生产之上的社会,而每个社会都在生产商品),基督教及其对抽象的人的崇拜,特别是因为其布尔乔亚的发展,其新教、自然神论的兴起,使基督教成了最适合的宗教形式。

    每一个基督教新教徒都可以从马克思那里为自己找到证明,并告诉他的“马克思主义”敌手,他们在沾污自己导师的名字。一个真正的马克思的信徒如果想要有一个合适的宗教,就必须是个新教徒。想想吧,那些所谓的马克思主义统治者关押、杀害了多少新教徒!

    马克思虽是一个无神论者,却对宗教有着偏好。但他有一种分裂的人格(split personality)。只是到了后来,马克思的信徒们才得以拿他的“宗教是人民的鸦片”这句话来对我们进行可怕的指控。

    除了宗教以外,人们曾将许多东西作为鸦片的替代物。某个人可能为要逃避家庭的悲伤不幸,而选择化学作为他的鸦片。他终日埋头于实验室,最后发现了一种有用的药剂。是否因为为这种新药而作的研究对于一颗苦痛心灵来说好比鸦片而使这药剂失却其价值?一个在生活中遭遇巨大不幸的人在寂静的天文台中求得了安慰,他的工作之于他就好比鸦片,他所观察的星星却是真实的。因此,宗教可能是很多人的鸦片,但他们所求助的上帝却可能是真实的。

    对于从破碎家庭中出来的孩子,无神论和革命活动常常就是一剂鸦片,它代替了对父母权威所作的反叛。无神论可能成为给人的良心带来慰藉的鸦片,没有它,罪孽深重的良心将给人带来巨大的痛苦。无神论窒息了良心的谴责,就象鸦片缓解了身体的痛苦一样。

    马克思的“宗教是人民的鸦片”与列宁的“宗教是一种精神杜松子酒”或巴枯宁(Bakunin)[8]的荒谬结论“如果上帝存在,人便是奴隶;但是,人能够而且应该自由,因而上帝并不存在。”是截然不同的。按巴枯宁的逻辑推演,即可说:“无神论者声称没有上帝,但对上帝的信仰给了我安慰,因而无神论者并不存在。”

    《无神论手册》的作者们就《圣经》或为诋毁《圣经》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但他们要是对基督的一个门徒对宗教所下的定义能提及一下,该有多么好啊:“在神我们的父面前,那纯洁没有玷污的虔诚,就是看顾在患难中的孤儿寡妇,并保守自己不沾染世俗。”(“雅各书”第1章第27节——原注)我们的对手们真的要反对这样的宗教?我认为,任何通情达理的人都会因有这样的宗教而陶醉幸福。也许我们的无神论朋友所拼命反对的根本就不是宗教本身,而是打着宗教旗号的谎言。谁会反对照顾穷苦的人们以及在世俗的污秽面前保持一尘不染呢?

                                                         (毛喻原 译

 



1普卢塔克(Plutarch,约46~119后):对16~19世纪初的欧洲影响最大的古典作家之一。——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