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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农村长大的孩子,灵魂总有一部分留在土地。何况我还喜欢搞搞新意思,觉得在城市做村姑是一件挺意识形态的事。所以,虽然不止一次有人指出我的站姿成问题——胸不挺背不直,但我还是放任自己行走时松松跨跨的随意。在我们农村,有多少女孩懂得“昂首挺胸收腹”的三步曲呢?我还知道我的吃相很原始,颇有点旁若无人的架势,这得追溯到从小到大父亲给我的示范和鼓励。这些是我的顽疾,也是成长的烙印。它们不值得鼓励,但也不那么丢脸。每当我也想昂首挺胸收腹时,我就意识到自己正向一种整齐划一的审美看齐,或者说,我的个人特质在向一种集体观念妥协,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昂首挺胸收腹?为什么一定要整齐划一才妥当?如果改掉二十年的顽疾对我来说很难,那为什么不与它和平共处,心安理得?前几天碰到一个11岁的小小少年,长相、气质、灵性均属上乘,唯有轻微的口吃。在我听来格外亲切动人。少年的父亲说,这是他伤脑筋亦是孩子耿耿于怀之处。他对孩子的解释是:你思维太快以至于表达拥堵。这当然是科学的原理,心灵未必领情。设想是我,爹地啊,要等到什么时候付出何等努力才能达到思维与表达同步?15岁还是25岁?要是苦等不来呢?
在追求完美而否定天然和本性的一路之上,我亦有隐晦的感同身受,那教训至今仍在,教训带来的煎熬使我领悟其实无须为昂首挺胸收腹烦心才是真优美。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人生才真正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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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把母亲接到南京,几场母女之间的争吵之后,我终于明白母亲原来一直希望我拥有这样的生活:在城市定居,有自己的房子,有完整的家庭。这种城市小市民的生活,成为一个农村母亲对子女的殷切希望。多数农村孩子拥有这种生活后,认为梦想已经实现,人生四平八稳,失掉激情和创造力。我还觉得,长期被生存艰辛所压抑和势利的价值观蒙蔽的人们,没有灵性和智慧追求更高的生活。
更高的生活到底是什么?当然不是指漂泊不定,但当我告诉母亲这些年漂泊我过得很快乐时,她露出不屑的神情。一个女人没有房子和丈夫却觉得快乐,就像一个男人没有金钱和女人却认为自己很成功一样,令人质疑。
能听到花开、重视心灵感受的人总是少数。缺乏灵性及对生命的深入思索,使我们对幸福和成功的认识停留在可量化的标签上,收入多少,资产多少,消费如何,成为多数人追求的热点并等同于生活的意义。这个社会永远存在穷富差距和阶层分级,但真正使人平等的是思想,不是地位,使人高贵的是行为,不是消费。这话听起来像文学青年,或卑微的简·爱。
能有什么办法呢,让人们意识到梭罗的行为和思想并非专属于特立独行之人?意识到他所体验和传达的理应是每个普通个体对生命最基本的体认?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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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是个矫情的反叛者,工作、生活方式甚至外表早已经城市化,不挺胸收腹没关系,呼吸梭罗的自然主义空气也没问题,但已经离不了城市的艺术气息,不愿对时尚的资讯完全封闭。
在反叛与归顺,坚持与放弃的路途,我一边矫枉过正一边矛盾丛生,当我在生活的逼迫下第一次考虑买房安家时,内心有深深的震荡。我不知这是在背叛心灵崇尚的自由,还是真正开始领悟生活的真义?我只知道,每一种选择都很艰难。而在那些观念的丛林,哲学的星空,我该何去何从,飞越心中的迷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