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有效抵御外来物种的入侵，除了通过立法从源头上堵住漏洞，更重要的是完善和修正现有的自然保护管理理念

　　【《财经网》专稿/记者 张瑞丹】十年前特意为候鸟迁徙而设立的上海崇明岛东滩自然保护区，如今正在失去最初的湿地功能。

　　曾数次前往崇明岛进行研究的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WCS）中国项目主任解焱惊奇地发现，以往每年都会迁徙至东滩湿地过冬的候鸟，很多目前已经不再待在保护区里，而是待在了保护区之外的水塘周围。

　　这些候鸟之所以对保护区内的湿地望而却步，是因为这里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互花米草。

　　互花米草是一种外来禾本科植物，出于保护海岸的目的被引入中国。但如今，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却大有反客为主的架势——严重时它们不仅堵塞航道，还大大影响海水的交换能力，导致水质下降，诱发赤潮。

　　更可怕得是，疯长的互花米草已经开始严重威胁当地滩涂的生态系统。

　　“一旦候鸟不再居住在原来的栖息地，那么以生物多样性著称的自然保护区的价值也会随之丧失。”解焱表示忧虑。

　　互花米草原本被用于保护滩涂。但它生命力极强，所到之处其他生物几乎无法生长。

　　被围攻的保护区

　　实际上，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在中国各地的众多自然保护区内不断上演。

　　在过去的20年中，中国自然保护区的数量增长很快。截至2008年，全国各地共建立了2300多个保护区，占全国陆地面积的15%以上。

　　然而，这些不断扩张的保护区，由于人为干扰较少，也成为外来物种入侵的“重灾区”。因为没有制约因素的话，一旦土壤、水分、温度等外在环境因素满足其生长条件，这些外来物种很快便落地发芽，并迅速扩大领地。

　　在中国南方，深圳市西南海域的内伶仃岛猕猴自然保护区，也进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薇甘菊遭遇战”。

　　薇甘菊是一种原产于中美洲的藤本植物，其花籽相当微小，根茎细长，且极易生根发芽。这种植物的入侵速度很快，单从其英文名“一分钟一英里”（Mile-a-minute Weed）就可管窥一斑。

　　据了解，上个世纪80年代，随着航运贸易的发展，薇甘菊就从原产地中美洲传到了东南亚，给当地种植水稻、香蕉等作物的农民造成了极大损失。

　　到了上个90年代初，薇甘菊以同样的方式“成功进驻”中国的海南岛。几年后，这种植物抵达深圳，并曾侵蚀过深圳宝安区一大片约4000亩的人工山林。

　　虽然迄今为止，并没有谁可以真正说得清，内伶仃岛的薇甘菊究竟从何而来，但这种“植物杀手”的迅速蔓延，却已然成为一个严峻的现实。

　　由于在岛上没有天敌，薇甘菊犹如巨网一般，覆盖在岛上各种树木的表面。大量树木由于无法接触阳光，呼吸到新鲜的氧气，陆续枯死。

　　据悉，薇甘菊的大量繁殖已导致该岛自然保护区内80%的林木遭到破坏。这对于靠采食香蕉、荔枝、龙眼等水果为生的猕猴来说，无疑是致命一击。

　　如果说，薇甘菊是借助“航运”这一方式完成入侵的话，那么随着交通工具越来越发达，外来物种入侵渠道也开始日益多元化。

　　乘坐飞机的旅客以及进口粮食等，都可能有意无意地成为生物入侵的“载体”。在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WCS）中国项目主任解焱看来，在粮食中混杂进极少量其他的种子，根本无法剔除出来。

　　她对《财经》记者表示，目前除了西部一些人类不太容易进入的保护区，中国几乎所有的自然保护区或多或少面临着外来物种入侵的挑战。

　　弄巧反成拙

　　当然，外来物种入侵并不是一个新问题。从地质年代来看，历史上自然入侵的现象比比皆是。

　　例如，自然迁徙的大雁携带了一颗种子，迁飞到几千里后，种子遗落在另外一个地方，就会发生杂草入侵的问题。

　　如果说这种物种入侵纯属意外的话，那么，自然保护区内的外来物种入侵，很多情况下可能更像是一场“人为安排”的灾难。

　　据了解，目前在中国的物种入侵主要分为“有意引进、无意引进、自然飘落”三种方式。其中最值得警惕的则是“有意引进”。

　　解焱告诉《财经》记者，目前自然保护区的很多管理保护措施实际效果可能适得其反，即促进了外来物种的扩散。例如，在管理人员居住的地方种植的一些花草和树木大部分都是外来物种。

　　而更严重的则是近些年来，一些自然保护区为了满足游客的好奇心，盲目开发以旅游为目的、千篇一律的植物园和动物园。虽然这些物种的引进，在短期内可能会为自然保护区带来一定的经济效益，如扩大了游客数量，并提高了保护区收入，但盲目引入外来物种，长期来看对当地生态系统将产生无法估量的负面影响。

　　例如，海南东寨港自然保护区曾在上世纪80年代引入无瓣海桑，以增加当地保护区内的生物多样性，但最后，无瓣海桑大量扩散，对红树林赖以生存的滩涂地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反而影响了本地红树林的正常生长。

　　而新疆伊犁则在上世纪50年代末，引入意大利黑蜂进行人工驯养。40年后，虽然适宜高密度驯养的意大利黑蜂为本地带来了一定的经济效益，但当地的野生伊犁黑蜂因此遭遇“灭顶之灾”。同时，当地众多依赖伊犁黑蜂传粉的植物也受到影响。

　　   “可以说，中国几乎所有的生态系统——海洋、森林、湖泊、草原、河流——都存在外来入侵物种的危害。另外，几乎所有的门类都能找到一些代表性的物种。”解焱警告说。

　　如何防患于未然

　　面对愈演愈烈的外来物种入侵之害，中国目前已颁布了一系列法律法规以求有效应对。

　　据介绍，目前中国涉及到外来物种的法律和法规有15部之多，其中，法律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法》《进出境动植物检疫法》《草原法》和《野生动物保护法》等。而诸如《自然保护区条例》《植物检疫条例》《种畜管理条例》等更是无法一一罗列。

　　由于这些法律法规相对分散，法律效力比较薄弱，外来物种入侵的严峻形势并没有得到有效遏制。此外，过往的立法由于多是出于生产安全保护以及人体健康的考虑，因此很少涉及生物多样性或者生态系统保护。截至目前，中国尚没有一部针对外来物种入侵的专门立法。

　　在解焱看来，外来物种之所以能够顺利进入中国，与缺乏一套全面统一的风险评估制度不无关系。

　　所谓的外来物种风险评估，是指人类在有意识的引入外来物种之前，通过专门机构，按照法定程序，对拟引进的物种可能对人类健康以及生产生活的威胁、对当地野生生物和生物多样性的威胁，以及可能引起环境破坏或导致生态系统、生态效益损失的风险进行的分析评估。

　　“外来物种风险评估将为是否引进该物种提供决策依据，起到防患于未然的作用。”解焱指出。

　　根据国际经验，这一套风险评估制度需要环境保护、进出口检疫、林业、农业等多个部门互相协作，才能达到最佳效果。目前，国内的自然保护区内归属林业部门管辖，保护区外的土地则由农业部门主管，生态保护则由环境保护部门负责。因此，如何在上述部门之间有效加以协调成为关键。

　　2002年10月18日和12月19日，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先后颁布了《进境动物和动物产品风险分析管理规定》以及《进境植物和植物产品风险分析管理规定》。虽然这两部法规的颁布是中国对外来物种进行风险评估的一大进步，但从现有规定来看，风险评估仍停留在“损害预防”的观念上，并没有真正涉及“风险预防”。

　　此外，这些规定更多的是从经济损失角度出发，没有更多涉及外来物种对整个生态环境的影响。例如，《进境植物和植物产品风险分析管理规定》第十五条将风险评估定义为“确定有害生物是否为检疫性有害生物，并评价其传入和扩散的可能性以及有关潜在经济影响的过程”。

　　除了进一步完善立法，从源头堵住生物入侵的“漏洞”，要从根本上解决自然保护区的外来物种入侵问题，更为重要的是要改变原有的管理保护观念。

　　“（保护生态）不是说我们在水里一定要是荷花，地面上一定有牡丹，冬天的草地还必须是绿色的。最重要的是要遵循自然规律。”解焱提醒说。毕竟，一旦整个生态系统因外来物种入侵而受到破坏，最终受到影响的还是人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