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里呆久了，不时感觉焦躁和烦闷。10月24日一早起床，我和雨燕决定暂时摆脱俗务的烦扰，外出散心。

九宫山应该是个不错的去处，它位于湖北省南部的通山县，距武汉不到200公里。作为旅游景区，九宫山是避暑消夏的胜地，现在已经是深秋，应该比较安静。

离开武汉，渐渐远离浑浊的空气，嘈杂的噪音以及被玻璃幕墙撕裂的光线；心情变得轻松畅快起来，和熙的秋风，灿烂的阳光，枝头树叶的火红，田里稻谷的金黄，秋天给人的是一种温馨而饱满的感觉。

进入山区，树木变得茂密起来；感觉到有些凉意，空气有些湿润。在汽车引擎安静的吟唱中，还可以听到路侧的溪水潺潺和枝头的鸟儿婉转。远远的山头上，巨大的白色风车在蓝天下如天使般在曼舞。

到达云天湖景区已经1点多。云天湖被称作全国三大高山湖泊之一，此时只留下湖底堂屋那么大的一个水洼。有老者在水边安静地垂钓，有鸭子和鸡子在觅食；烈日暴晒之下，湖底泥巴蒸发出阵阵腥臊的气味。

沿湖大道宽敞而安静，但没有一个行人。汽车驶过，地上枯黄的落叶卷起，树上午休的鸟儿惊飞。周围有几十家宾馆、酒店、休养所、娱乐中心，都没有开门，门口大多堆着树叶。想来九宫山的商家，如同候鸟一样，季节到了上山，季节过了就离开。那一天上山的游客也就四五十人的样子，绝大多数住在路口一家酒店。

午饭后，已经3点。我们前往游览九宫山最重要的景区——石龙峡。去石龙峡的道路很窄，是单行道，修筑在悬崖之上。一路上，都是雨燕开的车。听着风从耳边呼呼刮过，看着脚下数百米的深渊，车轮似乎就悬在空中，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佯装镇静讲着笑话，却又发现声音有些颤抖。8公里的路程走了40多分钟，下车的时候腿有些伸不直了。

听见汽车马达声，从景区接待站雀跃着跑出两大一小三只狗，紧跟着是看门卖票的一对老夫妻。老先生说景区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叮嘱我们注意安全，早点出来。

石龙峡就是两山之间的一条溪流。人行道沿着溪流修建，一侧是溪流，一侧是山景。抬头望去，太阳已经西斜，残阳下的秋叶如血一样鲜艳。溪流如音乐一样安静地流淌着，不时点缀的或远或近的鸟鸣，更增添这空谷的幽静。鱼儿或悠闲地游动着，或慵懒地卧在水底的石面上。有巨大的枯木横卧水面上，上面布满着青苔。远远看到一户酒家，大红的灯笼挂在高高的旗杆上，门窗敞开着。走近一看，里面一个人没有；桌椅整齐摆放着，桌上还摆放着酒壶。坐下稍事休息。想象着空山之中一壶温酒一群朋友纵论国是抒发豪情，不禁有些陶然。

远处大鸟的鸣叫有些凄凉，太阳快下山了，感觉有些冷，于是回头走。快到入口的时候，听见匡匡匡的菜刀敲击砧板的声音，想来看门的老夫妇在做晚饭了。肚子一下子饿起来，我跟雨燕说，要是老先生请我留下来吃晚饭，我不会推辞。不过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出门的时候，老先生在厨房里忙着，迎送我们的是那几只欢快的狗儿。

回程路上，一只锦鸡在路上觅食，听到车来，并不慌张，雍容地踱着，然后展翅向山谷滑翔而下。看它五彩的羽毛，华丽的翅膀，洒脱的身形，真是让人钦羡。

晚饭后，再到云中湖胖散步。湖边的酒馆茶肆门窗紧闭着，没有一点生机；湖滨大道上，路灯在婆娑的树叶间隙忽闪着，幽幽的，有些凄凉。远远看到一个小店开着门，原来是山上道观专售香火的所在。这样的季节，本来就没有多少香客，再加上这么晚，肯定不会有客人关顾。店家这样的坚持，让人感动于他的虔诚。

远处，传来一阵阵犬吠，使这空山更显出寂寥。

第二天早起。

门口聚集了几位买山货的村民，说着话，抽着烟，边上几只狗子在溜达着。阳光几乎水平地照在山上，给远山近树涂上一层晶莹的色彩。东边山顶上的风车还在从容地曼舞着，空气中似乎传递着悠远的乐曲。深深呼吸着清凉而清新的空气，顿觉五脏六腑被清洗过一样的清爽。

离开云中湖开始返程，途中还有几个景点。山顶上，风车阵附近，是一个叫铜鼓包的景点。铜鼓包是悬崖上一个山包，状似铜鼓。站在山包上，脚下是深渊，侧面是悬崖；山风吹拂着，凉凉的，有些硬。一时有种苍凉的感觉，有了吟诗的冲动。张大嘴，但觉血脉贲张着，却一句也吟不出。

继续往回赶路。有很长一段公路蜿蜒在山顶，两侧是悬崖，汽车在上面行走，就像漂移在云中。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别的汽车，于是，即使在引擎的轰鸣中，也可以听到山风如歌的泣诉。

海拔逐步降低，树木茂密起来。路边的野菊花娇艳地盛开着。不时停车采撷一把，说是准备回家插瓶，其实仅仅为了体验陶公“采菊东篱下”的感觉。

中午时分，到达山脚的“闯王陵”。

陵园大门关着，看来没有什么游客。买票的时候，售票员显得很兴奋很热情，从身边的篮子里抓了一大把花生给我。进入陵园，一个老太太招呼我们买她的土产。老太太本来在洗菜准备午饭的，看到我们来到，才慌忙将货物摆出来。我们看了看，说参观完了再买，老太太又接着洗菜去了。

站在闯王墓前，一时感慨万千。李自成，那样一位侠肝义胆的千古豪杰，竟在这九宫山下的小小牛迹岭，死于小小乡勇刀下！想一想当年闯荡天下，令整个王朝闻风丧胆的李闯王，在官军的围追堵截下走投无路，部队被冲得四零八落以至于面对乡勇无力迎战的困苦局面，不禁有 “虎落平阳” 的感慨。陵墓后的文物陈列室，显得简陋而破旧，门窗破败，陈列物就暴露在风中。陈列室右侧一面十来米长五六米宽的斜坡，就是当年李闯王被乡勇击落下马，惨遭杀害的所在。站在那黑色的石坡边，耳边响起的不是金戈铁马，而是闯王的哀叹和呻吟。

九宫山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坟墓，就是李闯王在异乡的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差不多在所有的旅游景区，历史名人的陵墓都会得到大众的凭吊，人们总是相信那些逝去的伟人的灵魂会护佑崇信者使之获财免灾平安吉祥。李自成可能是一个例外。作为一个农民英雄，他一生的奋斗归于失败；更重要的，他一生奋斗的目标是颠覆那个不公平的罪恶世界；作为一个既有财产结构的破坏者，一个既有秩序的颠覆者，他不可能去护佑那些追逐钱财和仕途的人们。就是这一切，决定了他生前的失败和生后的寂寥。也许因为如此，还有更多的人愿意相信，李自成并没有在九宫山死于乡勇之手，而是逃到了湖南，再后来出家当了和尚。

看到我们参观结束，老太太回到她的地摊边。老太太卖的土产其实只有一种，就是野生猕猴桃。老太太说，这是真正的野生猕猴桃，是她的孙子们在山上采摘的（我们回家后品尝发现，确实要比商场里卖的猕猴桃美味很多）。老太太显然寂寞久了，不停跟我们说这说那。说她的儿子在山东工作，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还问我父母是否健在，建议我多买一点猕猴桃回家给老人家吃，说这东西对老年人特别有好处。

老太太还卖另外一件商品，是一本叫做《遗恨千古》的书籍。这本书是当地一位中学历史教师研究李自成罹难九宫山的经历的著作，是一本非正式出版物。老太太似乎不是很清楚这本书讲的是什么，只是不停絮叨，李自成伟大，李自成可怜等等。当我问她恨不很杀死李自成的程九伯时，她说，当然恨了，并说程九伯不是当地人。

离开闯王陵，离开九宫山，我没有回头看。两天的游程，让我在九宫山的孤独和寂静中品味了安静和兴奋，轻松和沉重。武汉就在前面，我还得回到那个都市，在喧闹和浮躁，紧张和乏味中，继续我的人生。

2009年1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