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母亲的鸡毛信


    我母亲93岁了,抗日战争时她还使用过鸡毛信呢。1938年8月她在山西沁水老区开辟工作,忽然接到一封粘着两根鸡毛的信件。鸡毛信是抗战时河北、山西根据地和八路军、抗敌决死队〈山西新军〉以接力赛方式传递的信件,信封上粘一根鸡毛表示加急,粘二根鸡毛表示特急,粘三根鸡毛的信是传送军事情报调动部队的。送信人或骑马或步行,在弯弯的山道上在辽阔的大平原,马蹄得得分外响亮,脚步匆匆急如星火,其速度决不亚于古时的“五百里快报六百里加急”。鸡毛信是抗敌决死队三纵政委董天知〈1911—1940〉派人送来的。董是河南省荥阳县人,1930年由共青团员转为中共党员。1936年6月经党营救出狱,参加了以薄一波为首的中共山西工委会,协助薄一波组建抗敌决死队。为了抗日救国,董常用鸡毛信对外联系,指挥战争。当时他正在浮山打游击,日本人对他又恨又怕,曾悬赏二万银元买他的首级。他转战山区军务繁忙,来鸡毛信有何指示?

  母亲打开信一看,首长命令她火速赶到三总队〈相当于团〉。三总队在400里外的长治县,接近前线,路上常有日军和汉奸队。一个参军不久的女师范生,去三总队做什么呢?总不会率一连战士同日军作战吧?她捧着鸡毛信感到它沉甸甸的。军令如山,必须日夜兼程赶往长治。找区政府开路条已经来不及了,老乡说就凭这封信便能上路。一路上无论放哨的民兵还是站岗的儿童团员,看一看鸡毛信就放行了,仿佛今日的绿色通道一样。向导老乡心情舒畅,说:“咱们能在根据地、游击区畅通无阻,多亏鸡毛信一路保驾。”三天后到达长治,总队政治处干事程达接过鸡毛信,十分高兴。首长要母亲以战争难童为主创办一个战地剧团,当时在贺龙将军支持下,女作家丁玲在晋北创办了“前哨剧团”,该团就叫“前线剧团”。但是,为母亲写信的董将军没能看到前线剧团的演出。他在1940年8月牺牲了,八路军发动百团大战,董奉命破坏日军的交通线,在山西潞城被日军包围,董连连派人向外送信求援,都被日军火力阻挡。拂晓日军发起进攻,董部孤军作战,弹尽援绝,同敌展开白刃战。董连中三弹,壮烈殉国。噩耗传出,汾河呜咽太行默哀。董将军的老战友、我党著名理论家杨献珍在新华日报〈1940年9月25日〉上撰文悼念:“天知同志是一位优秀的布尔什维克,是新时代新中国的典范,他的牺牲是中华民族和中国革命的重大损失……”可惜,他写的鸡毛信在战争年代丢失了,不然还是一件十分珍贵的革命文物呢。

抗战时母亲在山西舅舅在西安铁路局,姥姥远在沦陷的郑州老家。战火阻隔,邮电中断,彼此间杳无音讯,姥姥思念儿女,把一只眼都哭瞎了。1942年金水表哥从郑州逃荒到西安,为了给姥姥报一声平安,舅父又让他坐着马车一路颠簸回郑州。表哥回忆说,经过黑石关涵洞时马车进不去,十多岁的他怀揣舅舅的信,跟着难民连滚带爬钻进遍地黑水的涵洞,出洞口时差一点被国民党军抓了壮丁。“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姥姥见到舅舅的信,抱头痛哭。在没有电话的年代,异地分离的亲人想要倾诉一下思念之情,是多么地艰难呵!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在黄河边当知青,村上的电话是手摇式的,打电话时需要人帮忙摇动机柄。好容易摇通了,话筒里竟会哇哩哇啦唱起样板戏。原来公社广播站和各村的电话机合用一根电线,要想打电话,只好等到广播站停播时。那时乡下贫困,为了省几个钱,电话线都是铁丝芯,通话质量十分低劣。女知青玉珠的奶奶在郑州患病,家人将电话从郑州打到公社,可是却迟迟转不进村里。夜间,电话接通了,玉珠匆匆进城,奶奶已在弥留之际,她说:“妮,往乡下打电话太难了。不然,你也能早些回来照顾我。”

改革开放三十年,城乡居民的通讯工具有了巨大变化。八十年代我家安装了固定电话,现在家里还多了几部手机,女儿的手机还是彩铃的,不但会唱歌,还会照相呢。抚今忆昔,母亲万般感慨,说:“战争年代,首长们调兵遣将才有资格使用鸡毛信。现在你们不是打手机就是在网上视频聊天,通个电话比拿根鸡毛还轻松。”她言犹未尽,又吟诗抒怀:晚年逢盛世,通信大发展,人是顺风耳,家有千里眼,彩铃声声响,生活比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