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坡:读书会速记


昨晚是本学期的最后一次读书会,对于我们这个小群体中的很多人而言,也许也是最后一次,有人将前往异地求学,也有人将离开学校,因而这次读书会从一开始便沾染了太多的离情别绪。早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几个小家伙便各自拿着相机开始哗哗乱拍了。而这次讨论的内容是韦伯的《以学术为业》,更是罩上了一层庄重感。

可能因为这是篇演讲,又或者我们在F头的言传身教中浸淫太久,所以大家都显得异常沉默。反倒是几个不常来的同学对于F头近乎极端的解读无法适应,纷纷起而欲与辩驳。最有趣者当属蒋哥,头往后倚在墙上,不时搬出曾国藩等人之言,来与韦伯之意相互印证。我提了个问题,是对这个文本的个人感受,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困惑。如果说这篇讲演最后想要传达给听众的是以学术为业这一使命的庄重的神圣性,但它首先传达给我的却是绝望感,而且这种绝望感在文本的脉络中是步步加重的:韦伯从一开始所谈论的只是学术生涯的恶劣的外部环境,而到最后他所告诉我们的是,对于学术本身是否有意义,他也无法回答。F头此前也一直说,在学术圈中没有真理,只有解释。可是如果那些投身理智的事业中的人所寻获的并非真理,如果以学术为业本身是否值得追寻都无从回答,那么如何让一个人将学术奉为天职?所以我那时候说的是,阅读这篇文章并没有让我更为坚毅,而是愈发迷茫。F头听后微笑了下说,从一开始认识时我便为这个问题所困扰,虽然已经改变很多,但至今仍未摆脱(乐乐从旁附和道,这是对确定性的渴望)。他说,这个世界原本便是巨大的荒诞,正是因为世界无序,所以才需要解释,是解释赋予世界以秩序。但解释只是建构出来的真,而非客观的真。对于每个人而言,只要坚持一种解释,并将这种解释贯彻到生活的每一件事中去,这种解释便是你的神。他说,不选择一个神的话,再伟大的成就都不过是过往烟云,而选择了一个神,再细微的事物也会变得神圣。关于学术,他说,不做学问的理由万千,而做学问的理由却没有,唯其如此,唯有相信种瓜并不得瓜,种豆并不得豆,我们才有可能将学术奉为天职。当然上述这番勾勒并非仅是F头对我的问题的回应,而更多的是对他的洋洋洒洒的讲述的更为连贯的概括。社会学这边的读书会与我们政治学自己那边的读书会大不相同的是,我们一直有F头这样的人主宰着整个讨论,他总是牵引着我们讨论的整体走向,每到最后,读书会中的每个人基本上都不再参与讨论,而是静默地聆听他的讲演。无论他自己是否承认,他都是我们这群人中无可争议的克里斯玛。若非如此,我们这些年龄不一、专业各不相同的人也不会形成一个小群体了。 

临近结束的时候,此前一直沉默不语的阿拓发表了一通激情四溢(他可能又要对使用这个词表示愤慨了,呵呵)的演讲,关于《学术与政治》这本书每天躺在书包中陪他进出自习室的年月,关于我们在浮华的亢奋与以客观为名的冷漠之间的两极跳荡。我试图回忆那段最后的告白,但只记得语言如洪流一般在那间刹时变得静默的会议室里汹涌奔突,也许我们能够感受到他的焦虑、期冀和犹豫,但对于言说者自身所力图传达的,其实依然隔着遥远的距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个时候的F头的神情也变得格外专注和温和,在阿拓讲完之后,是长久的掌声,然后是一阵沉默。无论如何,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份完美的告别了。 

读书会结束之后,一伙人合影留念,然后又照例在边上的饭馆里喝到半夜。其实每次F头最精彩的不是读书会上的发言,而是酒桌上的肆无忌惮的言谈,昨晚的他依然健谈,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离别的情绪所感染,大家反倒显得拘谨很多。不过最后大家二十几个人围成一圈,听他海侃,那也是蔚为壮观。昨天大家都喝了不少,出来时已满是酒意,有几个家伙在马路上齐唱《再见》。 

----- 落凤坡发表于2009年6月17日16时40分22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