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父亲,把永远的痛留给了我


              张燕:父亲,把永远的痛留给了我

【按语】:记忆中,我和张燕大姐很有相似之处,也有更多不同之处,相同的是我们在闲暇的时间里都写了很多文字,记录下了生活、工作乃至情感的每一个瞬间;而不同的是,她是一个很静的人,总是在默默之间内心涌动着汩汩热情。

 

这个周末是父亲节,早晨刚一起床,她给我打来我一个电话,很动情也很伤逝,说在我的博客里,看了我前几年父亲节写的一篇文字《父亲,一座不语的山》,勾起了她对九年前逝去的父亲的追忆,这些年来,我知道作为《大连房地产》杂志主编的张燕的刚毅,也能体会到作为知性女人的张燕的细腻。电话的那端,我能深切地感触到,这个父亲节,她对父亲的那份感情,张燕的文字很美,但这篇文字却很真,我之所以有很强烈的愿望驱使把这篇文字转载到我的博客里,是想在这个父亲节里,愿天下的父母都健康快乐,愿天下的儿女都更加尽孝,也愿张燕天上的父亲能收到我们的问候和祈福。

 

新千年的钟声刚刚敲过,我的父亲,我一生怨多于爱的人永远离开了我。我愧疚,我难过,以至于和亲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从不愿再提到他。我不知道他的在天之灵能否饶恕我的不孝、不敬。

 

印象中,父亲是个带枪的人,当了一辈子公安,很严厉,有时简直就是不讲理。家里孩子多,小时候,他似乎从来没有单独对我说过一些什么体贴的话。

 

十几岁离家,上学,又在外地成家,父亲的形象在我心里竟一点点地淡漠了。平日打电话,也是更多地问候母亲,父亲只是礼节性地捎带着一句罢了。

 

那一年,当医生的妹妹来电话,说父亲的小腿上长了一个花生粒大小的瘤子,她看不像是好东西。父亲却固执地认为不痛不痒没有事儿,身为老干部门球冠军队队长,每天照样劲头十足地指挥着他那十来个老兵残将奋勇拼杀。我也就没太在意。

 

两个多月后,花生粒变成了“小核桃”——父亲终于极不情愿地躺到了长春白求恩医大的手术台上。病理切片的结果让妹妹不幸言中:那个小小的皮下肉瘤,学名叫“恶性纤维组织细胞癌”,这种癌很恶,医生说,病人最多能存活三个月到半年。父亲当年只有66岁。顿时,我觉得全身的血忽地一下子涌上了脑门,又变成泪水涌出眼眶。我后悔:要是早两个月发现……

 

但我立即变得从未有过的清醒:我是家里老大!我当即和一起来取病理切片的妹妹、弟弟商定:第一,大家要强装笑颜,这个结果绝不能让父母亲知道!第二,赶紧请医生造一个“良性瘤”的假证明送给父母亲。第三,赶紧联系转院。

 

十天之后,我和妹妹带着刚刚拆线的父亲登上了去北京的飞机。我们辗转找到了解放军301医院最好的肿瘤专家,找到了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专门为外国元首看病的专家保健组的教授,甚至找到了周恩来总理的保健医、原国务院专家保健局的局长张佐良,就连平时嗤之以鼻的巫婆神汉都让我们从北京东郊给“抠”出来了……多数医生建议,趁着没转移,立即截肢,或可保全性命。但父母亲这两关哪个能过去呢?

 

我们还是选择了保守疗法:在中科院高能物理所接受了据说可以穿透坦克的快中子放射线治疗,这是当时国内癌症放疗中最先进、最昂贵的一种治疗手段。这种治疗仪全国只有两台。但三个疗程过去,父亲小腿的皮肤烤焦了,瘤子却又鼓了出来:病腿只好齐着膝盖以下锯掉了,不久又发现肺部出现了最可怕的阴影,医生宣判……我再一次陷入深深的懊悔之中:如果当时下决心一到北京就截肢……

 

那段日子,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我放弃了工作,放弃了家,放弃了即将高考的儿子。我劝说工作繁忙的弟弟和身体不好的妹妹离开,三个月里的大部分时间,我一直在北京陪伴着父母……只要能多延长一天父亲的生命,就是替我自己在赎一分的罪。然而,在可怕的癌细胞面前,我和所有的亲人是这样的无助与无奈!留下来的,只有一悔、再悔,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生命被一点点蚕食……

 

后来我们回到大连。靠着妹妹搜集的大量中西医药方,一点一滴地维持着父亲孱弱的生命。弟弟还专门请假,一手推着轮椅上的父亲、一手搀着年迈体弱的母亲去了一趟东南亚。回来后,非常喜欢旅游的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拿着那些在东南亚拍的照片一张张给我看,给我讲照片上的那些风景、故事……他的脸上,显现出了对我从未有过的慈祥。那一刻,我想到了父亲所有的好:多少个寒冷的夜晚,在我熟睡之后,他坐在火炉边,为我把汗脚湿透的鞋垫一点一点烤干,再悄悄装进我的鞋子;有一次,我拉肚子,疼得连医生都治不了,他不知从哪听说的偏方,用自行车把我从医院驮到冰激凌店,五毛钱一碟的冰激凌他看着我吃个够,我肚子竟神奇般地不疼了!在我离家上学的头一天晚上,他一直坐在凳子上,看着熟睡的我,整整一夜,妈劝也不行——这是妈妈后来告诉我的……

 

两个月后,2000年1月2日,我一个人在医院的病房里陪父亲度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夜。夜深了,他躺在床上吃力地睁开眼,用微弱的声音嘱咐我:燕,我没事......你睡会吧……第二天下午4时15分,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他把永远的痛留给了我,也把做“老大”的一份责任留给了我。

 

5年过去了,每当我面对白发苍苍的母亲时,心底里仍在隐隐作痛,我发誓,不会再让自己留下这样的痛___从给母亲的每一个电话、每一声问候开始……

 

                                                 写于2005年1月2日父亲五周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