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朋友到来,县令就向全县宣布,将在某天为老友接风。县政府的小吏和县邑中的富人听到消息,赶紧都带着钱来祝贺,县令这家伙真狡猾,明着是花钱接待老友,暗地里是为自己敛财。沛县的富人还真多,以至于主管接待的县政府人事兼组织部长萧何不得不宣布:“送一千块以下的,只能坐到院子里。”
刘邦当然也来了,他开口就是跑火车:“我送一万块。”
院子里的人一下子都惊呆了,这个家伙不过是个死亭长,每月月薪不过六百,就算不吃不喝,一万块起码也得凑一年多。有人可能要嘲笑我:“你知道现在一个派出所长身价几何吗?人家是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外快比工资起码多好几十倍。”诚然,但你说的是现在的情况,你没上过大学罢,要不然怎么不知道马克思那句最经典的话:“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时代所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靠着现代化机器生产的纳税人,靠着现代医学所挽救的人数众多的纳税人,所创造的财富是刘邦那个时代远远不能相比的。刘邦所在的沛县,顶多一万户,人数不到十万,刨去老弱病残,能够为政府纳税的顶多三分之一,刘邦就算想剥削,哪去剥削啊?怎么能跟现在一个派出所所长比,只怕连现在一个小学班主任都比不了。所以,他报出一万块的时候,当时的人吓得脸色惨白,这厮哪来那么多钱?咋这么大方捏。
真相大家都知道,刘邦根本没那么多钱,完全是瞎叫唤。他想过后果没有?他应该知道,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在独霸一方的县太爷面前开玩笑,完全是找死啊。所以他的死党萧何也吓坏了,赶忙向县令缓和气氛:“这家伙生性喜欢吹牛,现在又吹上了,大人别跟他一般见识。”
县令自然也为难,我们分析一下,在当时的场合,来了一个号称送一万块,其实一分拿不出的,把他拖出去打板子,别人会说:“这县令真贪,人家没送礼金就把人家打个半死。”而且在场的人看见打板子,噼噼啪啪的,个个心惊胆颤,喜庆的气氛也搅没了。所以刘邦并不傻,他早想到县令不会拿他怎么样,至少不可能当场把他抓起来打屁股。事后抓,好办,跑路就是了,他又不是没跑过。但是这样挑战县令有什么好处呢?当然有,本来一千块以下的人都得坐在院子里,他一个当地有名的泼皮,也坐在堂下,和一群下等人为伍,太丢面子了。而挑战县令的权威,一下子就能让其他人很景仰。大家会想,这家伙连县令都不怕,确实有种。我们家乡凡是地痞,没有不以进过监狱为荣的,敢和政府对着干,一向被认为很英雄。当然刘邦不同,他本来已经是公家人了,为此可能丢掉派出所所长的职位,不过这也没啥了不起,月薪不过六百的职位,利益并不大,起码和当黑社会老大相比,并没有显著的优势。
谁知他这么一来,打动了那位吕公。吕公是避仇来的,当然想结识当地的强人,保护自己。虽然县令是他的好友,但县令毕竟是有任期的,如果他调任之后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跟着人家。再说县令虽然表面风光,究竟不是本地人,根柢浅。虽然权力很大,但那是靠秦朝政府撑腰,没有政府,就什么也没有。县政府也不肯能派兵天天给你护卫。在这种情况下,结识一个有实力的地痞,显然比县令的作用大。所以吕公一看刘邦就喜欢上了,谎称自己会看相,说刘邦相貌大贵,不可多得。那时的人都很迷信,尤其是看相这个,司马迁讲了很多例子,都活灵活现,县令自然也不得不信:万一这流氓真的是贵人,得罪他可没什么好处。再说自己老友夸自己的部下是贵人之相,说明自己慧眼识英,也很长脸,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
吕公恭敬地把刘邦拉到堂上,刘邦越发起劲,当仁不让坐了首座,整个吃饭过程中,嬉笑怒骂,把堂上那些官吏全部讽刺了个遍,又吹嘘方圆几百里的流氓都得给自己面子。大家也都知道不要得罪这个老流氓,明着可能不会怎么样,但暗地里他叫一帮小喽罗砸自家的玻璃,绑架自家的孩子,那可不好玩,所以都忍气吞声。吕公一看,这人确实流氓,可以倚靠,有他当女婿,还怕什么仇家。所以一个劲地用眼睛暗示,希望他饭毕留下来。等到酒阑歌散,客人都走光后,吕公就提出:“我的大女儿吕雉,二十来岁,许配你怎么样?”
刘邦就等着他这句呢,太好了,终于在更年期之前等到了一个富翁愿意把女儿嫁给我,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啊。刘邦心里这么慨叹。
刘邦的故事告诉我们,只要你愿意做流氓,并且做大,总有一个富翁的女儿会在前面向你招手。因为他们钱太多了,需要你的保护。当然,如果你做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那就更好了,富翁们不是请求你保护,而是不得不让你保护。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们不打算讲得太复杂。
现在讲最后一个大流氓陈平。
陈平是河南兰考人,就是焦裕禄同志奋斗过的地方,那时叫阳武县,他有一个哥哥,家里有田三十亩,可以说是赤贫,为什么我这么武断呢?你听我分析一下就知道了,那时候一亩田大概可以收一石半谷子,三十亩能收四十五石。而一个人一个月就要吃一石半,一年吃十八石,两人一年就要吃三十六石米,剩下九石还要交税,根本不够。我估计他们农闲时还得打打工,挣点钱补贴。毕竟打工一个月就可以挣240块,够做四五件衣服的,比耕地合算,只可惜那时市场经济不发达,内需少,打工的机会不会太多,所以耕地还是唯一保险的行业。
不得不承认,陈平这家伙命好,有一个好哥哥。他从小喜欢读书,哥哥就不让他干活,自己每天耕田累得半死,还挤出学费,让他去学堂念书。有好吃的,也都让给他吃,自己吃残渣剩饭。这样的兄长估计打着灯笼也难找。因为营养充足,陈平因此长得又高大又帅气,一身缎子也似的白肉,就像《水浒》里燕青似的。养上一身白肉,是中国人普遍的梦想,我记得自己小时候,看见公家人戴遮阳帽,穿长衣长裤,踏凉皮鞋,羡慕得不行。乡下人天天在田里干活,一个个黑得像泥鳅一样,外表上一看就知道身份。陈平的这身白肉引起了乡里人的百般嫉妒,有一次就赤裸裸地问他:“你家这么穷,吃什么东西了,竟长得这么肥白,这么帅?”当时他嫂子在旁,没好气地说:“吃什么,还不是吃糠咽菜。有这样的小叔子啊,还不如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