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市作为一种主观的存在
——谈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
陈家桥
卡尔维诺是一个天才,想像力是天才展现其天才方式的一种途径,但最为重要的可能在于这种想像力不仅要获得展示,它还要实体化,也就是说它要从想像力变成一种具体的事物,象征或情状,当然想像力要支撑这种想像后果,而想像后果又必须成为一种具体的存在。在这个粗壮的由天才运动并形成的结果中,我们必须能够取得这种后果中的重要价值,至少使我们在面对它时有一种被影响被引导被介入的效果,那么卡尔维诺的这本《看不见的城市》便是一本在这方面几乎做到了极致的书。至少在形式上讲,已经没有任何一种其它可能会取得比目前这个文本更为显著且独特的效应。在《看不见的城市》中,卡尔维诺用马可波罗对忽必烈汗讲述他游记中的城市的方式,为我们描述了一种堆砌、伸展,遭遇和存在的见闻,这种见闻不仅是时间线性上的,也不仅是空间结构或并置或矛盾上的,它是一种特殊的晶状体,也就是说所有的见闻都成了一种后果,而故名思议,他讲的是城市,这才是名词意义上的,作为一种叙事的实体,城市不仅作为一种文明、符号、秩序或自在,而且被作为一种描述的对象和支撑着世界的一种原在事物,而被拆解、形成,并存在于他的讲述中。
因此马可波罗与东方皇帝的对话,便被限定为是对这些城市在讲述过程中的一种反应,也就是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城市,为什么城市会相互差异,并且在诺大的边疆和巨大的权力者的面前,这种讲述为什么能超越意识形态,东西方观念,超越制度、文明、历史和现实,而产生如此在差异的棱面上才能产生的艰巨的陌生性?更何况这种陌生性并不限于所谓城市的面貌或人群,也不在于城市的历史,城市在此被一种完全陌生的东西所塑造,并且在塑造过程中隐没于它的材料、经验,讲述快感,以及一种分割了的物质材料的原始形态中。当我们与皇帝一样倾听马可波罗在讲到那些不同城市中的人们因为在他们各不相同的城市中的独有的经验时,我们甚至发现这些城市的居民也许并不比读者本身更能了解他们身处其中的城市,因而城市在这个角度上不仅在外部陌生了,甚至在内部陌生了,它们都像极了一座座纸上的城市,纸上的城墙,房屋、街道,建筑、排水系统、人群、商店,地理存在,历史沿革,它们直接在讲述中建立,在建立中形成,又在一种既为同化又为分解独立的形象感中,被时间打败。我们发现城市中套有城市,城市映在镜子里,城市在篡改着人类经验,那么这个在纸上建设的城市又是如何在它的内部的居民的视线中获得一种具体的面貌?
当然,不仅仅是面貌成了问题,甚至它的居民本身也成了问题,因为居民必须被这个城市的特殊性所决定,否则这个城市就没有独立的区别性,要想在讲述中建立,就不仅有城市中心、边缘和存在感的问题,它还得有一种城市的主观性,也就是说城市必须具有一种人格、一种气质、一种存在的先天命运,因而城市在这里成了人性的具体承载,超越它那水泥、土质、木材和羽毛混杂的建筑样式,它也不仅是管理、历史、信息和治理方式上的文明样式,它成了许多孤立的想像体,由统一的想像力建构,因而这其中就有了欲望,空间、视觉、符号和名词意义上的各自表述,但却同样形成着它那顽强的生命形式,它试图在卡尔维诺对马可彼罗的驾驭中,对皇帝形成一种告知的快感和交流的实际状况,那就是城市作为表达的一种后果,它具有把无限可能性都囊括其中的概念冲动,并且演变为一种陌生的历史后果,占据着一种话语表达的优先样式,它是新颖的、历史的,同时它又是痛苦的,因为城市在讲述者之口中本身已经是消失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