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绍 铭 : 劍 橋 取 經


刘 绍 铭 : 劍 橋 取 經


李懷宇年初訪問金庸,對談錄以〈金庸:辦報是拼命,寫小說是玩玩〉為題在《時代周報》刊出,佔了兩大版的篇幅。李懷宇做的homework相當充實,提問題時進退有度,但遇到非知究竟不可的關頭,也不怕難為情單刀直入。譬如說:「大家都覺得很奇怪,你過了80歲,還到劍橋大學去讀書?」

李懷宇文章的標題雖然以金庸生涯中的兩大盛事為引發點,即寫武俠小說和創辦《明報》,但卻以他在劍橋大學做「老童生」的日子拉開序幕。原來金庸在劍橋拿了榮譽博士學位後,要申請攻讀博士。校方告訴他不用了,因為榮譽博士排名在一般教授和院士之上,「地位比校長還要高。」

金庸沒有言聽計從,決心要拿一個 earneddegree,一個自己辛苦「掙來」的學位。既然如此,校方就組成了一個委員會,由二十多位教授提問題。金庸說打算從匈奴問題着手,因為中國學者認為在漢朝時,衞青、霍去病跟匈奴打仗,匈奴打不過,就遠走歐洲。但西方學者不同意這種說法,他們認為匈奴是在東亞、西亞和中亞獨立發展出來的一個民族。

二十多位教授中剛好有一位是這方面的專家。他用匈牙利語發言,金庸只好說抱歉聽不懂。專家隨即說這些資料已翻譯成法文和英文了。「如果你去匈牙利,我可以推薦你。你可以唸三年匈牙利文再來研究這個問題。」金庸說因為年紀關係,恐怕有心無力了。專家因此建議他最好另外選一個題目做論文。

有關金庸就讀劍橋的種種傳聞,我看過不少零星報導,但都沒有提及這段「波折」。二十多位教授都各有專長,每人在一特定的科目中鑽過牛角尖。如果大家對這位專家的專業一無所知或僅識皮毛,那在這問題上就無發言資格了。匈奴曾先後稱為「鬼方」、「混夷」、「獫狁」,秦時始叫「匈奴」。單看名號,已「胡」得不得了。他們應該有自己的文字和歷史。劍橋那位專家的話說得那麼斬釘截鐵,因為他堅守學者做研究,一定得用「原始資料」的原則。研究匈奴問題,單靠《左傳》和《史記》這類記載,是難明真相的。

大批評家 GeorgeSteiner除拉丁文外,還精通英、法、德等歐洲語言,只是不懂俄文。他一直引為平生憾事,因為他認為十九世紀的俄國人寫了最偉大的小說。他在《Tolstoy orDostoevsky》一書的序言中,即為自己不諳俄語而「侈談」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而向讀者致歉。此書廣受好評,影響深遠,但如作者拿到劍橋去充當博士論文,必為俄國文學專家否決,因為作者沒有用上「原始資料」,也就是說沒有引用俄文的參考資料,因此不能算作 scholarship。

匈奴不好惹,於是查先生想到要寫一篇關於大理怎樣成為一個國家的經過的論文。他是那兒的榮譽市民,還有一塊人家送給他的土地。查先生相信西方國家對大理了解不多。一位教授顯然另有看法。他發言時講了許多「古怪」的話。查先生抱歉說不懂後,專家說他講的是藏文,「本來南詔立國是靠西藏的力量來扶植的,所以大理等於是西藏的附屬國。後來唐朝的勢力擴張過去,才歸附唐朝。大理跟西藏的關係是很深的。」查先生既然不能用藏文來看有關大理的「原始資料」,只好打消研究大理國的念頭。

李懷宇問查先生為什麼年過八十還要上學堂。他這樣回答:「因為劍橋大學有學問的人多,教授雖然只研究一種學問,但是一門功課很複雜的問題他都了解。」 Louis Cha的博士論文選定了寫安祿山造反,論文導師是著名唐史專家 David McMullen教授,近年的研究興趣是唐代的墓誌。他也快七十歲了。查先生活到老、學到老,真有古風。


(来自8月30日《苹果日报》副刊周日名采版,刘绍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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