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冬日里的闲居野趣

这是我十年来最闲适散淡的一个冬日，也是我居京30年来最寒冷的一个冬日，是我幻象中想要的冬日。

做电视人的可悲可笑与可叹，我是体味比较多的。每每年节之际，特别是元旦、春节两节期间，最应该是调养生息、培本固原的时刻，我们却都劳师费神地与时间赛跑，忙着提前抢下安歇的时日，到年节剩下的不是暴饮就是暴食，拖着被节日的肥腻与喧闹折磨的身躯又一次投入到了生命的折损当中，似乎抢下了荣誉，博得了时效，多赚了人生，实则是凭空地一种造捏，完全不顾及四季与万物共生、将息、调养的不可逆法则。

09年，在外力的阻击下，我终于停下了继续制作《财智人物》节目的焦躁生活，也使我调出精力专做大型电视活动，并兼顾自己的爱好——码码字。在寒冷尚未光顾京城之前，我已完成了前三季的任务，匀出一季交给自然去造化。

我想我喜欢北京，除了它的历史与人文气息，可能还是它自然魅力，在分明四季的移换之中，感知生命和万物的轮回。春季里，草木复苏，烟柳婀娜，伴着鲜腥的河水，远望草色近却无的群山，该是幽思与怀古、颂咏与憧憬的日子；夏日里花木繁盛，骄阳正午，饱受酷热，又是想象中渴望清凉的日子，赤身暴露在阳光下，欢迎蚊虫也来凑热闹，在山间的水库里一遍遍地浸泡与萃取，强健的体魄可与青山绿水共徜徉；北京的秋日里又是肥硕与高远的时节，万物与天色配合得极妥贴，登高远眺，极目楚阔，天空高爽，万里无云，向下看却是瓜熟果落、五谷丰登，再向下移换就是色彩的时空，最不能耽误的就是树叶的转换趋势，翠绿、深绿、墨绿、淡黄、金黄、浅粉、桔红，直到香山火红的一度，当霜杀的那一刻，美是美，但你不免忧伤晚秋的迟暮。香山红叶好，霜重色愈浓——你也不免在这感伤与肃杀中知遇移换了。也在这样的轮回交替中，你才明白了时尚的真谛，那不是人为鼓噪的潮流与不着边际的混搭，那是自然色彩的流行季。

其实我想说的还是冬日，我想南方人和北方人在这一季是严重不同的物种吧，现在的物质主义化境下有些人过上了候鸟的生活，开始了反季节消费，形成了一个新兴的物种，可以说他们是“鸟人”吧。

北京的冬日也许是四季中最让你沉静中勃发的时节，这两种情愫存于体内，相互臻化，与天地砥砺生命的坚韧与脆弱。我爱极了彻骨的冰冻，逼人的寒气让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寒光，是冰冷的铁器与炙热的血，那是与阴柔共生的二元世界的热烈呼应。一阴一阳谓之“道”。

一个没有大雪的冬日不能算冬季，那是陆游笔下的“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肆意英姿，；那是王维笔下“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的塞外少年走马调鹰的狩猎图。2010年这一个冬天来得实在好，雪比想象中的还夸张，晶莹剔透、铺天盖地、无遮无拦，把一切的蠢动与欲望掩埋，创造了一个臆想中原本混沌的世界，让你由不得不添一种童趣，身体却是由外及里地活络起来，直到灵魂随着雪花慢摇。

久居北京冬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滑野冰，这是我每年期盼冬季的理由之一。尽管去年我在北大未名湖上与青年学子们打冰球把腿摔骨折了两处，感谢上苍造物之神奇，调养了四季后我得到了自然的修复，当我今年再次踏上冰面时，冬日里呈现的生命的绚烂重新铺陈，只有在这样的时刻，自然中的野趣与生命中的童趣才一并呈现在了你的心头，让你美得想飞。

滑野冰，是一种北京多年形成的传统生活情趣，它与夏日里梦幻中的“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四合院生活相比又是别一番滋味。

滑野冰我最多去的地方是北大未名湖与什刹海，一是，那里的冰场管理有序，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是它们的景致特别，光洁的冰面与四外的古建筑群相谐共生，在动与静的律动中，幻化自然与人文的冥想。这些野冰场以前都是免费开放，现在也只收五元、十元，算是最实惠的运动消闲了。喜欢滑野冰时认识的一群人，他们年龄大多在五十岁上下，谁也不知道对方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彼此只是以“老王、老李、老赵、老刘”相称呼，每年固定时刻，在这种野冰场上总能不约而同地相聚，见面大家寒暄几句，只说天气和身体，单纯得没有丝毫社会瓜葛。偶尔看见冰面上有一些纸巾或不洁物，很快俯身下去捡起来放到冰场外的垃圾桶里。我想圣洁该是全息的。

昨天我第一次到什刹海上冰，就遇上了老张，他见我是一如既往地熟络，“少见啊兄弟，挺好？”，“挺好”。滑了一圈又碰面了，“爷们，悠着点儿，北大的老李作古了！”我没听清他说的啥意思，又追问了一句，他说“人死了！”。他说的老李就是去年冬天我在北大未名湖滑冰摔伤后把我扶上车的那位，他年年都在北大滑冰，我年年都在这里见他几次，见了面嘘寒问暖几句，滑累了到边上抽支烟。冰快化了，我们又各自消失得无影无踪。想来人就是这样简单。一个在冬日里与我们厮混过的人，彼此一起没有隔膜地交流记忆，歇息人生，夏天做了个手术，这个冬天就在冰场上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也没有什么悲伤，因为生活中还有更多的交集与纠结，但他清瘦与漆黑的脸上简单的笑靥，将在每个寒冷的冬日的冰面上浮现在我眼前。这时老张又急速地掠过我的身旁，在寒冷中甩出一句：“兄弟，小心驶得万年船，珍惜啊！”

慵懒与散淡也是冬日里一种舒适的做派，活在这样一个繁华的都市里，我却奢望过一个北方农民冬日的生活。天寒地冻得哪儿也不去，躲在暖烘烘的热炕上围着被袱，面前一个小方桌，桌上有一瓶高度的白酒，几味小菜，千万不要反季节蔬菜，感谢老娘，直到现在还为我们渍一缸酸白菜，腌一缸咸菜，与平凡普通的朋友火热地喝上几盅，再就点炒酸菜，那味儿就好比是花生米遇上了二锅头，也是绝配与绝唱。趁着酒兴，吹吹牛逼、侃侃山、扯扯淡，在微微的熏醉中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还有一锅滚烫的羊肉萝卜汤给你暖胃醒酒，冬日里就该是饮食奄息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