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胡舒立。2009年秋天快结束的一天,一位朋友问怎么看胡舒立离职事件,这才知道她的大名和不平凡。在这个信息畅达的网络时代,了解一个人可能非常简单而容易,但也有可能更艰难和复杂难辨。然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我们都不得不佩服她绝决的勇气、非凡的洞察力以及强有力的表达方式。直面真实,螳臂当车,重头再来,任做好哪一样都不是谁都有勇气和能力。可她竟然不惧。当然,她有的是选择。有选择的人生向来比较幸福。
媒体在世界乃至中国的发展史不过百年。但就在这一百年里,最早的报纸、杂志到近年来的广播、电视及网络,其生死存亡或兴衰成败无不与政权与财团息息相关。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狗尾续貂一下,妥协是妥协者的安全帽。实行独立的新闻精神必须研究并深谙相对论,否则将无处容身。
近百年与前几千年最大的不同在于破立之间变得如此分明。破坏得更彻底和惊心动魄,新秩序的建立健全异常神速。人类社会仿佛即将濒临末日,不得不疯狂地加速度发展,怕赶不上飞向未来的航班,深怕误了点。破坏兀自惊天动地,记录者自然愈为紧张。然而他们不单单想要忠实记录,甚至想要直接参与,试图探索究竟与发现问题,甚至不管不顾地自觉承担起检测与监督的现实使命。
然而,忠实记录原本已经难上加难,更何况其他。媒体想要真实,但须考虑生存法则并懂得市场潜规则。真实也得具备足以面对真实的素质与能力,不是谁都可以。不能真实的媒体已经太多,或靠向广告商谄媚得以存活,或在寻求边际平衡中制造世俗热闹求得安稳与静好。在这个文字、声音、图片与视频泛滥成灾的时代,云集了过多的伪记录者与伪思考者,所谓的专家已然大半沦为一流的软文高手。真实、诚信和良心夹杂其中,所有人都在急着培养辨别真假的能力。不可信,不期然成为一个时代的关键词。可是转回头去看看几千年,“不可信”三个字何尝又不是与人类共存亡的关键词呢?!
而我们这个时代有点不同,应了尼采的预言,因为“超人”无所不在。到处弥漫着飞扬的影子,阳光却照不到安稳的所在。然而,支撑飞扬的,却往往是这个社会最安稳的一族。他们都是小人物,真正承载着政权、文化与经济的重担,是国家主义下最底层的奉献者。他们是国家金融体系中的散户、中国制造大军中的中小企业和打工者、购房大军的房奴、奔波于城市却得不到城市尊重的农民工、教育改革体制链条末端的孩奴、法制轨道终端的呻吟者、城市建设推土机前进道路中的拆迁户、毕业即失业的大学生、逢年过节驻守火车站的买票一族、污染严重呼吸艰难的平凡居民、身负重病却无药可医的病患以及瓦斯爆炸时无处逃生的挖掘者。
他们同样渴望权杖倾斜,也会梦想金钱美女,向往优雅富足的品质生活。飞扬是动人的,强大的,但却充满了血腥与残酷。强有力的飞扬给人许多的兴奋,也让安稳者不得安稳,大多数人的人生已经被涂抹了太多苍凉的底调。
读胡舒立的杂志,便可以体味到这样一份苍凉与悲怆。再动人的飞扬,如果失却了安稳,这个社会或许才有可能走向更为极端的病态与亚健康。我们需要清醒的传媒力量,也需要较为独立的新闻精神。他们应该成为我们社会的良心。真实一点,诚信一点,自省一点,或许呈现出来的才是较清醒和较靠谱的对于这个国家与民族的热爱与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