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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法意淫美国：兼谈中华帝国的春秋大梦

文/马陌上

众所周知，近世以来不断的内忧外患，给中国民族性格涂上了一抹悲情的色彩，这在康乾盛世以前的雍容华贵的牡丹式中国是不可想象的。不论从电视画面上看到的举着大刀冲向日本鬼子的国共大兵，还是站在领奖台上手举奖杯泣不成声的体育健将，他们都紧紧地抿着嘴，喉结耸动，眼角放红，以掩饰内心无比强烈的民族压迫感。噢，这样说容易明白，自从鸦片战争以来，每个中国人都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整个民族。正是因了这样的心理基调，我们的民族独立革命一气呵成，而民主革命则颇费周章，至今遮遮掩掩，瘫倒在半路上。此种民族性格可以概括为一句话：宁做强国的奴隶，不做弱国的公民。不论哪个政党或者集团，只要抓住了这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统治中国人那么一百年。

我们的强国路线图可做如下描述：第一步，赶走西方列强；第二步，赶走满族鞑虏；第三步，赶走日本鬼子；第四步，赶走国民党；第五步，把苏联从老大哥位置拉下马；第六步，把美国从老大哥位置拉下马，并取而代之。除了赶走国民党打着民主革命的旗号外，其余均属民族独立与崛起运动的一部分。最近出版的《中国梦：后美国时代的大国思维与战略定位》连同前不久的《中国不高兴》，以及10年前的《中国可以说不》，均可以看作执行第六步计划的可行性报告或者宣言书。尽管中共当局在公开场合仍然表现得“韬光养晦”，仍然谦虚地将自己摆在第三世界穷兄弟的头把交椅上，但随着国力的显著增强以及西方势力的相对削弱，纵使怎样的点头哈腰也难掩内心的窃喜之情。是啊，我们他娘的终于要扬眉吐气啦！

且说近期颇为走红的《中国梦》，原以为是号召就业不畅的大学生投身西部，成就一个拓荒者的淘金梦，一如美国梦的愿景一样。未料却是号召国人集体土法意淫美国：嗯，太平洋西岸那厮炸过俺们使馆、撞过俺们飞机、离间过俺们骨肉、接济过俺们仇人、烧过俺们圆明园、揍过俺们社会主义的穷兄弟……种种新仇旧恨，俺们忍了100多年了，今儿丫终于倒霉了，国运不畅了，本拉登没撞残丫，伊拉克、阿富汗战场没拖垮丫，但金融危机——哈哈，眼见得要葬送了丫。套用本山大叔一句台词：“闹完金融危机，又要弹劾领导，纵观世界风云，风景这边独好”。谢天谢地，中国每次都可以“独好”，东南亚金融危机时，俺们有“坚挺的人民币”，本次全球金融海啸时，俺们有“4万亿”，哇哈哈啊哇哈哈，4万亿啊4万亿。搞租船生意的中国远洋，股价从68元狂泻到9元，可见外贸沉沦之惨烈，为美国人织袜子织衬衫的工厂大批关张，眼见得农民兄弟从东莞又回到了四川，铁青着脸，在冬日寒阳下晒起了太阳。除了公务员外，其他国民兜里没钱，因此内需不振。在给公务员涨了工资、发了猪肉卡、购书卡、加油卡、健身卡之后，发现靠这些脑满肠肥胖嘟嘟颇惹人怜爱的小乖乖们提振内需有点不靠谱，纵然让他们每天吃八顿干的、拉十六泡硬屎，也还是拉动不了内需这架马车，包二奶、包三奶也都不济事。说时迟那时快，财政部广舒长袖、对症下药，呼啦啦4万亿如天女散花般砸向铁路建设、公路建设、桥梁建设、通讯塔建设、电网建设，让农民工兄弟从给美国人织袜子的流水线上，回到给中国人修桥修路的工地上。4万亿过后尽开颜，铲车隆隆，搅拌车轰轰，起重机嗡嗡，打桩机咚咚，一派繁荣景象有惊无险地再次呈现在新闻联播的镜头前。

当此良辰美景，我们那并不古老的民族悲情转化为膨胀欲卷土重来，老掉牙的四大发明显然已无需再提，老掉牙的八国联军义和团更无需再提，说什么韬光，说什么养晦，我们有那么多外汇储备，还韬个鸟光养个鸟晦！我们经济总量是全球老二，那我们就要理直气壮当这个老二！有朝一日，俺们经济总量是全球老大，那俺们就要理直气壮地当这个老大！从《中国可以说不》到《中国不高兴》，我们清楚地觉察到中国俨然已由一个受人欺凌的小弟韬光养晦成一个不愿再逆来顺受的二当家了。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本《中国梦》其实是一本励志之作，他教育中国人如何树立老大梦想，并大张旗鼓地要夺美国人的位：第一，“世界第一”是中国人的百年梦想，是孙中山他老人家在中国尚处于世界倒数第一时替中国人确立的大目标；第二，毛主席曾经发动过在炼钢上“赶英超美”的运动，这从侧面证明共和国的领袖也有争“世界第一”的打算；第三，中国具有长期担任世界领袖的履历和经验，今天再荣登大宝不过是官复原职；第四，中华性格是一种绵羊式的和平性格，所以即使当了老大，也不会像美国那样对小弟指手画脚，而只会以德服人。为了证明上述第四点，作者颇费了些周章，从古老的“王道中国”谈到强而不霸的大秦帝国，从仁者无敌谈到止戈为武的孙子兵法，从郑和远航谈到叶落归根……无疑，这些理由足以说服每一个中国人，但要说服美国人和平禅让，则远远不够。

事实上，作者也并未寄希望于美国的和平禅让，而是悍然断言：大国崛起必须有大军。至此，一种武装逼宫意图完全暴露。“解放军必须跟着中国的战略利益走”，这是典型的“持剑经商”论，似乎又与西方列强的崛起路径毫无二致。由此我们看出，“中国梦”实质上是“中华帝国梦”的简称，当了几千年的老大帝国，忽一日被洋枪洋炮惊破了胆，现如今口袋里殷实，又做起老大帝国的春秋大梦来了——这不是一种民族自信的体现，而恰恰体现了民族的自卑心理，有咸鱼翻身的那么一点意思。说白了，21世纪的这个中国梦，与汉唐时的中国梦，其实没有分别。所不同的是，汉唐时中国一家独大，实践这个中国梦，仗着中原地肥人多，颇有七八分胜算；而现今，地肥人多已不再是显见的优势，且强敌环伺，其结果殊难预料，正如作者在书中不断提请国人注意的“崩溃可能”。

这种毫无新意的“帝国梦”并不会给世界带来什么新鲜气象，而只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悲喜剧罢了。自从马克思主义的智力与道德资源耗尽之后，在这个无趣的世界上，再也产生不了什么充满想象力的未来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