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达时代的纯文学


 

发达时代的纯文学

                             ——读伊塔诺·卡尔维诺的《美国讲稿》

 

陈家桥

 

    卡尔维诺是个有着鲜明个性的作家,但你阅读这本《美国讲稿》你会发现,他这真是一种纯文学的象征,或者说是个纯文学的典范,我很惊讶在这本由他作为一个意大利人在美国哈佛大学所作的演讲中,他居然如此事无巨细地引用许多有关宇宙、数学、传统、神话、民间、趣味、法则乃至判断性的材料,但我之所以称之为一种所谓的发达视野上的文学观,就在于他惟独没有真正的看见一下当下或者说也没有任何一个真正与当下有关系的历史,这是一种十分明显的悬置,也就是说他对于形式、时间、记忆以及材料分析的处理已经达到了一种惊人的客观性,甚至他使用了科学,以及科学史,他引用了伽俐略、牛顿乃至一些博尔赫斯对于形式的意见,但是我无法不提及的正是卡尔维诺在谈到昆德拉时十分准确地显露出他的那一种心态,因为他认为在他的国家意大利,或者说在他讲到的美国,是不存在昆德拉的祖国,解体的前苏联国家,以及捷克斯洛伐克的那种社会和生存形态。只有内容还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自我陈述,因为卡尔维诺肯定是明确地意识到了在他这个发达的没有任何隐忧的国家,对文学的理解,至少在这个方式上是纯文学的,这也是我对《美国讲稿》的一个基本定位,他是他那个发达方式上的纯文学。

    假如一定要对卡尔维诺的这个纯文学作一个概括的话,那就是他放弃了那种可能在文学中最为重要也最为深刻并且必将永远作为惟一发现的存在被确定的人与社会的最重要的伦理冲突,在于他与这个他的生存方式之间必须要产生的一种自省与对抗,而在卡尔维诺那里,与这个他自己的生存方式,伦理,道德和价值投射与反省之间,却被无限地纯粹化了,纯粹化为一种极端的对于他所谓的速度,精确性的写作主体的单方面的追求,在卡尔维诺以及他的《美国讲稿》这里,你无法看到他所描述及表达的那个社会与他应该可以涉及的那个社会的同类体之间有着任何的关连,也就是说即使在《帕洛马尔》或者《看不见的城市》那里,你无法发现一种植根于他(主人公),小说人物的那个具体的时代处境所引发的痛苦、焦灼与困境。假如这个纯文学的卡尔维诺,一定提供了一个类比的“宇宙”结构的话,那可能是童话或民间故事。

    在《美国讲稿》中他不仅引用了昆德拉,甚至和昆德拉一样,他也谈到了轻与重,记忆与遗忘的问题,但我认为,卡尔维诺的轻重与快慢问题与米兰·昆德拉的轻重快慢问题,是完全不同的,这不仅反应了两个作家所处的意大利和捷克的国家和民族意识的不同,更主要的可能还在于他们对于故事以及叙述方式是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而米兰昆德拉明显强调了慢对于这个世界的重要和经典意义,而在卡尔维诺那里,他却强调的是快,是一种在快的方式上,往前的模块的不同组合,从这个角度上可以说,卡尔维诺也许是没有痛苦意识的,是一个典型的后现代意义上的作家,他放弃的承担不仅有痛苦、社会责任与历史反思,甚至也包括个人情感,而在米兰昆德拉这样的作家那里,对于他的祖国、历史、人民以及欧洲精神的强力捍卫,对于自由、传统、纯粹正义的辩护,已经上升到历史的一种新写实的角度上,而卡尔维诺这个意大利小说家,毫无保留地在《美国讲稿》里袒露了他那十分单纯,有限,甚至是纯粹乐趣式的叙事理想和叙事办法,他的经验是毫无疑问的“发达的纯文学”。只是他的这种发达仅仅是一种发达的时代形态,而缺乏一种深刻的历史观照,从而也在我这里,仅仅虚晃了一下,便降低为一种差不多是技术化了的纯粹表达,并且丧失了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