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张伯驹的人,都会把他当成纯粹的书生,完全不懂人情世故。说话又少,又能够有他的思路。见了他之后,虽然不说话,但待一会就觉得自己也得到了净化。
以前古玩业有那么个口语:要赚钱就买宋元。张伯驹到最后买的比宋元还早。他买隋朝的,买晋朝的。李白的亲笔《上阳台帖》,赵孟頫的《章草千字文》,王冕的《墨梅图》,唐寅的《孟蜀宫妓图》。当然,最著名的就是晋代书法家陆机的《平复帖》和隋代画家展子虔的《游春图》。
两年前,我有幸采访过几次张伯驹的女儿张传綵。张传綵说她的名字是她父亲起的。她母亲生她的时候他作了一个梦。梦到有一个老人家里一家都是才子佳人。夫人生了一个孩子,生出来之后他就会念诗,做文章。老先生高兴极了,他就给他写了这个綵字。所以干脆就起了这个綵。她的理解是他们希望她继承他们的一些东西,文化艺术之类的,所以就叫传綵了。
说到张伯驹的喜好,她回忆说,当时她们家是有那个宫里出来的一个姓汤的汤师傅,是专门做菜的。还有一个面杆子,在宫里头专门做面点的。张伯驹爱吃素,但是你这个素要做得有味。你说萝卜吧,你光是白水煮萝卜能好吃吗?得用肘子,肘子汤炖萝卜,但他不吃肉。从这能看出张伯驹的个性。这东西你多贵重我不爱吃,我认为不好,这东西多便宜但我爱吃。他到天津来就得吃煎饼果子,天津的油条,再有吃家里头熬的稀饭。
为了购买《游春图》张伯驹决心卖掉已经住了十多年的似园。这个占地13亩的院落,过去是李莲英的宅子。夫人潘素又变卖了部分首饰,才把二百二十两黄金凑足了。当时古董商中有一种说法,除去故宫博物院也就只有张伯驹有这个实力。一天,张传綵从学校回来一看,怎么了怎么又要搬家拉?母亲潘素她说,你小孩你甭管。关于那个院子,张传綵记得有一棵老树,老树里有精灵。
自从卖掉似园以后张伯驹一家搬到了圆明园附近一座叫做承泽园的旧宅,这里原是庆亲王载沣的一处私宅。张伯驹把它取名为展春园,为的就是这幅《游春图》。在展春园里,张伯驹每个星期都要请来他在书画戏曲界的朋友,大家赏花唱戏谈诗论赋。张传綵记得,张伯驹从不多讲,但是你要说错了他就要跟你辩论。他不会主动来跟你交际,那么你去跟他交际要看你会不会交际,你不合适的地方他理都不理。他的最了不起之处啊,他是见过传世的最好的作品,他的眼睛是别人代替不了的。在他年轻时候一直到老,他没有见过的事情不多,没有用过的钱也不多。什么事情他都能理解,这些他都看得很淡。他除了喜欢看书学习诗词画画,所有别的你跟他讲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就像他他画的梅花一样,十分很淡雅,而有一种不能够随意地接近的性格。
除去收藏,张伯驹的另一大嗜好就是戏曲。就是说看戏,看了这个人唱的不好了,他就跑到前面去,就是直骂他,就是说你唱得不对,那哪有这样的呢。梁小峦先生跟他一块唱过戏他说什么呢,他说张大爷除了玩就是玩,没别的。1929年痴迷于余派老生的张伯驹决定拜余叔岩为师。后来还召集程继仙,王凤卿,杨小楼,杨宝森,余叔岩这些名角,在隆福寺的福全馆同台演出。其中要紧的是最后的这出戏,张伯驹饰演《空城计》中的诸葛亮。
很多熟悉张伯驹的人,都这样评价他:你说他玩家,他确实也是个玩家。可是他们那个玩家跟一般的玩家不是一回事。他是把它当一件正经事情在做。
这个曾经的民国四大公子,后来境况窘迫。从下放的舒兰农村返回北京后,张伯驹夫妇没有户口,没有工作单位,经济上也就没了来源,只好靠出卖家中劫余物资度日,最后连家具也卖了。但生性散淡的张伯驹到了晚年依旧喜欢定期跟朋友下馆子,大家轮流坐庄。他还喜欢养猫,但不喜欢男孩子,两个外孙每次经过他的书房,走路都蹑手蹑脚的。但他两个外孙女的待遇就不一样了,张伯驹经常带她们逛紫竹院公园,还带她们吃老莫。这种天伦之乐在1985年由中华书局出版的《张伯驹词集》中有过生动的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