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说庄子--秋水 第九讲


禅说庄子--秋水  第九讲

达道、通理、明权变

 

 

河伯曰:“然则何贵于道邪?”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蹢躅而屈伸,反要而语极。”

 

 

 

河伯曰:“然则何贵于道邪?”河伯一直是耳朵立立的,诚心诚意的在聆听海若给他的开示。这里面我们要注意庄子语句,经常用倒装句“然则何贵于道邪?”他是反转过来的,就是道有什么可贵的呢?到底贵重在什么地方呢?不能理解为还有没有比道更高贵的呢?因为道是到了极点的了,不可能还有什么能贵于道的。但是,大道是怎样把它自己表现出来的呢?海若又继续给河伯开示:

 

 “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就谈了这三条道理。我们都要懂道理,一个人不懂道理很麻烦。理从那里来?理从道里面来,道是根本,理是大道里面的条目而已。通过这些条目,甲乙丙丁一类的,终于知道了大道是什么。所以要明理,不明理,我们要入道很困难的。学佛的人,也要学佛教的基本理论;学道的人,也要学道的基本理论;学儒家的,也要学儒家的基本理论。你要参加中国共产党,也要学马列主义、三个代表,还有邓小平理论嘛。你才知道什么叫共产党,你才能入这个道嘛。你要入这个道,必须要明这个理。另外,光知理还不行,“达于理者必明于权”。这个“权”就很重要。现在大家都会说:“当官的要有权,没有权不能叫当官。”

 

权是什么?在古代的话,就叫秤砣,一杆秤上的秤砣。它要权衡轻重,称量天下。但是,这个权不仅仅是这个有权力的这个权。因为根据秤杆的不一样,你称物的对象不一样,你的那个权啊,秤砣还要在秤杆上两边移动,你才能准确地称量这个对象的轻重。所以,秤砣的移动是变动不拘的。所以要能通变、应变,才称之为权。权既有稳定性,又有权威性,还有灵活性,所以,达于理者必明于权啊。如果都成了教条主义,你怎么能够明理明权呢?

 

有的人学佛快学成呆子了,学成经神病了,他就不知道这个“权”字,不知道学佛最大的就是灵活性。什么叫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就是个灵活性嘛,就是个灵活嘛。禅宗里面经常说“杀人刀,活人剑”,光有杀人刀不行,还得有活人剑,还得要有活法于人啊!北宋时黄龙慧南去参泐潭怀澄禅师,得到怀澄禅师的印可。后来遇见临济宗的云峰文悦跟他说:“你师父教给你的不对,那个都是死法,教条主义。真正的云门禅法气势如王,有王者之气,怎么能死在句下啊,禅法应该是活的。”弄得黄龙慧南很难堪,差一点把石头给扔过去——你敢诽谤我的老师,我的老师好得了不得,你出道有多久,竟敢这样诽谤我的老师!文悦禅师就说:“算了,临济宗慈明和尚出世了,你去参一参吧,跟你师父比较比较”。黄龙慧南后来真的到慈明和尚那里去,并呆了一段时间,这一比较,就感觉到这位临济大师与他的老师的确不一样,慈明的法是活的,而自己老师传的是死的。所以,达于理者必明于权。这个是非常重要,学佛的人,搞修行的人一定要明权。很多的人都在这个权字上过不了关,这个是很可悲的。

 

“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明于权,他就不会被具体的事物所伤害。当年,我皈依本光法师的时候,本光法师给我们那几条戒律,其中的一条就有:不为世间法所污染,更不为世间法所拘系。这个拘系就是“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不在社会上碰得头破血流,不在调养身心上给自己带来麻烦。一会得癌症了,又遭车祸了,或者别人的刀子把你捅了,或者关到监狱里面去了。当然,我以前做得不好的,也在监狱里面呆过,种种修为都不到位。现在回过头来看,以前老师教的真的是实语,不妄语啊。听了老师的话,就很太平;不听老师的话,就很窝囊。那个时候不明权,当然,现在的人要说明权又谈何容易啊!明权的人才叫做真正的大善知识。学佛的人都知道“善巧方便”这四个字,有几个人真正的做到了善巧方便?那一年,在净慧法师那里,柏林寺夏令营,大家都学《华严经》的净行品,净慧法师就浓缩为八个字:善用其心,善待一切。把《华严经》净行品就浓缩成这八个字,作为那一届生活禅夏令营的总纲。如果我们不善用其心,那么,我们可能在社会生活之中,乃至在个人的修行之中,就会“以物害己”。学习佛法,佛法也是物啊,你弄不好,学习佛法,佛法也会把你淹死的,就把你坑了,不然为什么有理障法障之说呢。当年船子和尚在接夹山的时候就说:“一句合头语,万世系驴橛”。真理是好的,但是真理弄不好,就成了拴毛驴的那个桩,把你生生世世拴在真理面前,动弹不得,死在真理下面。在真理面前我们应得活,得自在和智慧。反之,有的人在真理面前,得了个死,就显得没有智慧,没有自在。这个怪谁呢?怪老师吗?怪自己呢?会怪怪自己。所以这里讲“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我们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学秋水这一篇,警语层出不穷,一波一波的,非常精彩的东西不断地涌出来。

 

蹈火不热、入水不溺的悟道境界

 

“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操练到那一步,自己悟了道了,有了至德了,就可以达到“火弗能热,水弗能溺”的境界。什么叫水深火热?火弗能热,大家表扬你,吹棒你:“哎呀,你好牛啊!你发财了!你升官啦!你明星啊!你是大师啊!你是善知识啊!”心里面千万别飘起来了。你飘起来就不行。大家踩你,诽谤你,这个人啊,这样不行,那样不行,糟糕透顶,落井下石,恶言中伤,这些都淹不死。在顺境之中,顺境就是火,千万别轻飘飘的,尾巴立起来了。逆境就是水,火性向上,水性向下,就在逆境之中,也不会把我淹死,自己也不至于垂头丧气。你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并不是说我修行到在炼钢炉里面,也能象孙悟空一样把金睛火眼炼出来。或到东海里面去给东海龙王当女婿,把小龙女娶回家。不是那个道理,我们不是“柳毅传书”的那位柳毅。

 

另外,“寒暑弗能害”,也是同样一个道理。寒是水,暑就是热。所以,我们要在人世之中,顺境、逆境,贫贱、富贵,得失、是非之中都能够立得住脚。不在荣辱是非之中,顺境、逆境之中就把自己扭曲了,那就不好。“禽兽弗能贼”,什么是禽兽啊?外面的狮子、老虎早就被人弄光了。真正的禽兽就是人,人才是真正的禽兽,比禽兽还禽兽。那里去找魔鬼,魔鬼就是人,但菩萨也是人。一念欢喜的时候,一念慈悲心起来的时候,那就是菩萨。如果一念嗔恨心,豺狼心起来的时候,你就是魔鬼了嘛。“禽兽弗能贼”,这一切要转化我们的心地功夫。“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少去计较外面的这些,我们都纳归于我们的心地上的水火、寒暑、禽兽。要把我们心性里面的禽兽的部分要把它收拾下去。要把我们心里面天使的情怀释放出来,这样就好。

 

“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我们在社会上生活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明白这一切。“非谓其薄之也”,我们就不要去触犯前面所说的这一切一切。在语言上要察乎安危,当说的话,说;不当说的话,就别说。当做的事,就做;不当做的事,就别做。吃不得的,不吃;摸不得的,不摸;拿不得的,不拿。这叫“察乎安危”。清醒的人到任何环境之中,都要知道这个环境有没有不安全的因素。如果有不安全的因素,自己的安全距离就要取足、取够。用孔夫子的话来说:“知命者不立于萧墙之下。”那里有危险,我绝对不在危险的半径之内呆着,走远一点。 “言察乎安危”,我们平常在生活之中,有没有这样的感觉,知道安危吗?有没有这个预警系统。还有“宁于祸福”,宁就是冷静,能宁神定志,你才能坦然面对突如其来的福祸。面对突如其来的灾祸,有的人就吓坏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喜事,有的又成神经病了。这些都是气质很薄的人。气质厚的人,有英雄气的人,他能够承当祸福,不为祸福所转动。但是你自己的德行不够,不能厚德载物,福祸一来,你就张惶失措。不论你这个人德行厚否,面对福祸的时候,我们还是要“宁”。宁还有多重意思,一个心里要安宁,平静的面对福祸,面对福祸不动心,还要有智慧来面对福祸。

 

另外,还要“谨于去就”,去就就是我们的选择,今天有个机会来了,我去不去?有一个麻烦来了,我躲不躲?因为每天都在选择之中,你怎么去选,怎么去舍,就个就是一个人的去就。面对去就,我们一定要谨慎。不能别人说这个生意好,我们去投资吧,你就去投资了;这个生意不好,我就不去了。这个都是考验一个人智慧的方面,如果你做到了这些,就“莫之能害也”,外面的人和事没法伤害我,我自己也没法伤害我。

 

“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什么天在内呢?就是天性在内。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内在素质,用儒家的话来说:“有诸内,必形诸外。”道是自然性,在内,社会性相对于自然性则是外在的。做为每一个具体的人来说,自然性是内在的,社会性是外在的。再往深处说,精神性是内在的,自然性和社会性都是外在的。就看我从什么角度来看这个事。我们应该看重内在的东西,把外在的东西放轻一点。名誉地位重要,还是生命重要?富贵重要,还是生命重要?相比较起来,如果送你一千万,要你的命,干不干?当然也有这样的人。黑道上,给你十万块定金,帮我去杀一个人;或者去贩毒,有这样的生意做,这些是铤而走险。稍微明智的人,这个钱不能拿,这个钱拿了,我这个命就没了。我不愿意要这个钱,也不愿意当这个官。所以我们首先要注重内在的东西,因为天性是内在的,我们的精神性要保持圆满。所以佛教戒律都是这样的,首先是不能破见。破戒都可以,见不能破,因为见是内,生生世世好不容易有正知正见。把正知正见破坏了,戒律也就没有了,所以我们一定要注重内在的涵养,别重外轻内。这个轻重我们一定要把它权衡住,看得住。吉凶祸福。是非得失,都是外在的,明白了这个,就“德在乎天”了。人们说“丧失天性”,就是自然性受到社会性那种恶性的染污,这样当然就失德了。我们若能保持自己自然与社会性的清纯,不受社会性那种恶性的染污,就“德在乎天”了。

 

“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蹢躅而屈伸,反要而语极。”天是指自然性,人是指社会性,要让人的自然性和社会性各得其所,各安其位而和谐共行,这就是天人合一。我们明白人的种种的行为,用佛教来说,就叫身语意三业的活动。这三业的活动都是自然性和社会性的交融,但社会性对自然性的污染是严重的,所以要修行,要勤修戒定慧,除去贪嗔痴。也就是通过修行使自己回归于天,使之“本乎天”。另外一个是“位乎得”。“位”就是要守住自己的本份;位乎得,就是守乎得。什么叫得呢?就是要保持自己自然与社会性的清纯。

 

“蹢躅”是在进退不定的那个疑惧状态,不论今天是进,明天是退;不论明天是进,后天是退。不论怎么折腾,都是要与时俱进。“蹢躅而屈伸”,该屈的时候屈,该伸的时候伸。消息盈虚,春夏秋冬就是大道的屈伸之象,春天夏天的时候,就伸展开了。秋冬的时候,天气就收敛了,收摄了。“反要而语极”,就是反本归朴,我们在道理说到极至之处,我们就要明白其中的关键是什么,怎么使我们反本归源?用佛教的话,叫做彻法源底。就象我们要找长江的源头,找了这么二千多年,到了清代末期,才知道长江的源头在哪里,在哪里还不准确,到了七十年代才知道拉各丹东冰川是长江的源头。那么我们精神的源头在什么地方?大道的源头是什么地方?我们一定要“反要”,借用禅宗的话来说,只有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之时,你才能感受得到“语极”。在精神上,在语言上,我们一定要牢牢的把这最根本的地方,把它参透、参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