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逸士李谧曾说过:“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这当然是颇为书生意气的。然而坐拥书城以心雄万夫,确是许多嗜书瘾君子心底永远的梦想和追求。不过对多数读书人来讲,也仅仅是一个梦想而已,因为知识虽无价,书却是有价的。然而即便因为现实的种种原因难以实现夙愿,能看看别人是如何享受这般滋味,同样令人兴致盎然。从这个角度而言,《坐拥书城》的引进有着十足的成功把握,因为单凭这个书名就能牢牢抓住书虫们的眼球,再加上译者是翻译功底深厚、如今在书话界声誉鹊起的陈建铭,他不仅深谙原版的个中三味,还将英文文体的那种浅浅的幽默以中文形式精细入微的表达出来,想不热卖都不行。
书房是人生的栖息地之一。《坐拥书城》讲述的是爱书人如何聚书护书,与书相处的故事,无疑是一个描述读书和文字的盛典。这个“盛”字主要表现在几点,首先,《坐拥书城》是一本图文并茂的书,第一眼吸引大多数读者的应该是那些精美典雅、风格各异的书房图片,真是晴窗展读,为之眼明,令人陶醉。有人说“这是梦想中的书房”,“在这样的房间里过一辈子也不会厌烦”,确实道出了每个书虫的心声。当然对书里所展示的四十位现代西洋藏书家的豪华书房,咱一点儿也不嫉妒,它们像高悬的月亮,世上有几人登过月球?除了图片的盛宴之外,如果细细阅读,会发觉里面的采访文字也很好。平实如话,娓娓清谈,里面不乏真知灼见。因为作者采访的各位书房主人,虽然职业家世不同,但都是爱书人,有的堪称是“蛀书虫”,说起自己聚书读书的经历,无一不是津津乐道。书里还附有很多有关搜书、护书、藏书的实用章节,甚至附有书房照明、书房梯子、特色书店等一些很专业的资讯,算是额外的赠礼。
每个人读书的感受不一样,我在翻阅这册令人爱不释手的好书时,更多的却是关于藏书聚散的感慨。
大学期间曾读得余秋雨《文化苦旅》一书,欢喜不已,以至于不忍心一口气读完,规定自己每天只读一篇。尤其对《藏书忧》一文,激赏不已。因为当时我的藏书已有一定规模达两千余册,可能尚处于强自说愁的年龄阶段吧,时常会泛起一些隐忧,担心多年后自己藏书的命运。但余秋雨的这篇文章却消除了我的顾虑,他认为每一间书房的生命,和人一样原本都是一次性的。因为书房里每一本书对主人的意义、价值,所承载的故事、情感,以及阅读的感受,都与主人通过一种情感的交互传递形成感应磁场,只有主人存在,书房的每一册书才是鲜活的,是藏书与主人一起赋予了书房的生命,而主人离去后,书房的生命也就终结了。书籍可以被继承,书房却不可以,因为继承者与藏书没有情感与信息的有机交流,后来者即便完整继承了全部书籍,那些书也只具备物质、文本意义而已。
从那时起,自己的一个心结被打开,不再执着于原先对收藏的狭隘理解,对藏书的认识不再仅仅局限于拥有的层面,而更着重于过程本身、阅读收获与情感体悟。
今年国庆长假期间,从旧书店买得深圳前“千万富翁”巢中立的一批藏书。
巢中立最为人熟知的事迹,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靠做广告招牌发达后,在大多数人还买不起彩电的时候,在深圳家里买了29台29寸的彩电组成电视墙,经常让一台电视播放一个频道,碰到有阅兵仪式时就同时播放,在全国传为暴发户的典型行为特征;再就是感情生活极其丰富,不仅两次离异,而且从不避讳沾花惹草的风流韵事,还颇引以为豪。2005年正月初八,巢中立因钱财散尽、穷困潦倒在家乡常德自杀,曾经引起全国轰动,上百家媒体做了轰炸似的报道。
“藏宝图书”旧书店的老板小叶在今年的6月底,将巢中立的生前藏书一举拿下,大大扩充了书店规模。书是由巢的小儿子处理的,巢于2002年与第二任妻子离婚后,将所有房产和股票现金,悉数留给了妻儿。他的藏书确实很多,满满一屋子,有一万多册,比小叶旧书店里的书还要多很多,运费都花了他1200多块钱。据说巢的小儿子在处理的过程中,言语中充满了对父亲的不屑,可见巢当年对他们母子的伤害之深。
巢中立非常喜欢买书藏书,很多材料说他尽管连初中都没毕业,但每到一处必买书,跟人讲话也喜欢引经据典。1992年深圳市开展首届百位藏书家评选活动,巢中立以藏书一万多册被评为深圳八大藏书家之一,还曾是深圳市图书馆读联会理事。
巢的书多而杂,什么书都有,就象现在任何一家普通的新书店,林林总总,五花八门,质量委实一般。想起巢中立一生的经历,令人唏嘘难已。不过我想,有钱后喜好买书装点门面,总比买29台电视组成电视墙摆阔的要好吧?他曾经坐拥书城,虽然藏书在他眼里只是一个体现自己“有知识”的道具,但将一万多册书聚集起来,绝对不是一件旦夕可为、轻而易举的事情。没有长年累月的时间投入和巨额的经济付出,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他藏书章盖得很勤,几乎每册都盖,一般都是两枚,一枚是条形方章:“巢中立藏书 深圳”,显摆之意近乎夸张;另一枚面积更大,实际上就是业务广告,大写着“巢中立美术社”,再就是地址、电话、业务说明等密密麻麻的内容。 他是把书当成一种广告宣传手段。据说他对造访家中的客人,都会结合对方之特点持书相赠。在自己的书房里,他既享受着坐拥书城的成就感、愉悦感,也发挥着书城的作用与另类价值,尽管,那价值与书房的本意相去甚远。
还有一次我买了《燕子笺》(阮大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4月版)、《风筝误》(李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11月版)、《篆刻针度》(陈目耕,北京市中国书店1983年6月版)及鲁迅先生的若干单行本等一批书。小叶讲了他上门收这批书的情形,卖书的是一位老先生,他的书房有三个书架,他去时架上的书已寥寥无几,估计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他所收的无疑是老人家最为珍爱、最后处理的精华书。老先生将这些书一本本交给他时,手都在颤抖,潸然泪下,自言自语道,这些书留给儿子也没用,他们根本不爱读书,还不如卖给旧书店,让这些陪伴他一生的书能找到爱书之人。老先生的书房未必够得上“书城”的规模,但其生命与老人相始终,陪伴他走过漫漫的人生旅程,让老人家得到读书和藏书的无穷乐趣,其意义与坐拥书城又有何异?
一生相伴的幸福 ——《坐拥书城》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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