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年《太阳照常升起》上映的时候,一群老男人看过电影后在酒桌齐声放歌,“美丽的梭罗河,我为你歌唱,你的悠久历史…….”那是看着《红高粱》长大的一代,如今已成了老男人。电影看不懂?没关系,那也喜欢。
在那之前,《阳光灿烂的日子》横空出世,姜文成为中国最有才华的导演,没有之一。他元气淋漓,他挥斥方遒,这哥们崇拜毛泽东。然后是《鬼子来了》,成为中国电影史最伟大的影片之一,但被禁了,血本无归。
这次《让子弹飞》来了,投资方对姜文的唯一要求是能看懂,但姜文对自己的要求不没这么低。他拍出的荒诞喜剧让一个新词开始流行:“全场无尿点”,也让梭罗河的老男人们青春荷尔蒙迸发,真没白信任丫,不管怕什么片子,一出生就风华正茂,一出手就横扫凯爷谋爷,这让后人还怎么追赶呢?
姜文、周润发、葛优,这是梦之队,电影界的旷古组合。周润发脾气很怪,尤其发嫂虎威凛凛,发哥跟恩师吴宇森都恩断义绝。但发哥有个特点,对大片有多摆谱,对小艺术片就有多谦卑,所以姜文一封情书,就把发哥发骚撩拨得心痒难忍,乖乖入港了。
一个导演写给两个影帝的情书,看来有望成为影史上的经典文献。他用活色生香的古文给葛优写信:“届时亿万女粉,翻江倒海,秋波明荡,不亦艳乎?……吾兄片中虽无艳星共枕,但有愚弟陪床。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耳鬓厮磨,却非断臂,不亦骚乎?”不亦骚乎?葛优大吼一句“妥了!”,几个人就这样弄成事了。
回头梳理一下姜文的经历,就会发现他的生活就是戏,但是从不按套路来。我在脑子里闪回一下,把从小学五年级看《红高粱》开始,对姜文的所有印象都回放一遍,也得不出个结论他是怎样的人。
在《红高粱》里面,姜文有一对招风耳,样子很有些喜剧,他高粱地里办了“我奶奶”,往酒里撒尿酿出好酒,被捆起来倒扔在酒缸里,高唱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他是一个酒神的形象,整个影片,就是酒神的狂欢。
演《芙蓉镇》的时候,姜文跟刘晓庆很好,当时刘晓庆刚结婚不久,还因偷情被刘晓庆丈夫陈国军抓到过,陈逼着两人表态以后不来往,姜文坚决不干。姜文的“阳光灿烂”资金困难时,刘晓庆还雪中送炭过。而后来刘晓庆身陷囹圄,听说姜文上下奔走相救。对于这些事,姜文不提,但刘晓庆也不避讳,还拿出来怀旧一番。
在《鬼子来了》里面,最后一个镜头,姜文被鬼子砍了头,他的脑袋在地上朝天仰望,竟然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留给那个世界最后的嘲讽。
《鬼子来了》血本无归,姜文低谷徘徊,拍出一个谁也看不懂的《太阳照常升起》。我五迷三道地坐在影院里,对姜文一遍又一遍致敬。这厮就是不低头啊,我拍一个不会被禁的,但我表达的还是那些东西,宁肯让你们都全看不懂,也绝不拍出迎合俯就的玩意儿。大家都看不懂去球。在无限憋屈的世界,姜文永远是被捆得青筋蹦出仍然跳脚喊着不服的那个汉子。
都说姜文是个霸气的人,当年拍《寻枪》,曾把陆川欺负得哭鼻子,把记者折磨得崩盘的时候也有。姜文就是这种人,不让他服气你,他就要鄙视你。这种人让你又恨又爱,但他很有才,他能做成事情。
从《红高粱》开始,姜文的酒神形象就定了格,他天生就是酒神。酒神精神是一种类似酩酊大醉的精神状态。它被哲学家这样形容:“在酒神的影响下,人们尽情解放人类的原始本能,与同伴们一起纵情欢乐,痛饮狂歌狂舞,人重新与自然合为一体,融入到那神秘的原始时代的统一之中去。”姜文的身上,有着原始的生命力,真气鼓荡,元气不竭,所以他一直在枷锁与镣铐中奔突。困兽之时,如被囚在西湖之底的任我行,隔着铁窗你仍能感到他身上巨大的力量。他有生猛不羁的创造力,这是艺术家身上最稀缺的东西,俗人如我完全不知道他将会为这个世界创造出什么。这是我对姜文始终抱有崇敬的原因所在。
姜文对电影的态度只有两个字:虔诚。记得王朔在一篇文章里回忆拍“阳光灿烂”,他演一个著名流氓,其实只有俩镜头,一个是在莫斯科餐厅被众人抬起来。王朔被那一个镜头折腾了整整一夜,最后所有人都麻了,结果把他举起来忘了接住,幸亏有人伸出一只脚,他才没有摔成偏瘫。从那以后王朔再也不敢拍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