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饶的赤贫
又一起践踏人伦的“黑工”事件,又一番推责诿过的丑陋表演,又一串“监管不力”和“深刻教训”,又一轮全体总动员式的查处解救……
可是,在媒体“发现”新疆托克逊县那个地狱般的工厂之前,在媒体报道引发愤怒的舆论热潮之前,这个公开役使智障工人的工厂,为何得以“安全生产”4年之久?在这段对于智障工人来说度日如年的漫长时间里,从四川到新疆的民政、公安、工商、司法等整套权力部门,究竟在干些什么?
时至今日,那些对智障工人的悲惨境遇负有直接责任的官员,仍然会用“没有及时发现”、“监管措施不力”之类的托词,将自己的严重渎职,淡化为一般意义上的官僚主义。但是他们无法推诿的,是他们对这些智障工人悲惨命运的无视和冷漠。据当地镇派出所副所长称:“派出所曾去佳尔思厂查看过,但厂老板说与四川省民政部门签署过用工合同,就没再过问。”对于这位所长而言,例行的行政行为,只需要例行的、可以交代的程序便告完成和尽职,而那些智障工人的实际境遇和命运,即使近在眼前,似乎也无法进入他的视线和内心。
实际上,如此的冷漠和“失明”,绝非当地派出所所长一人所独有。就在此次托克逊县智障工人事件曝光之后,四川省渠县“乞丐收养所”向黑工厂“派遣”智障工人的事实已经确凿无疑,但渠县民政局相关人员不仅没有任何自责和痛心,甚至仍然以该收养所“是一个民间组织,没有在民政局登记注册过”之类的托词,试图淡化本单位在这一事件中的失察之责。
然而,早在2007年,发生在湖南耒阳的流浪汉工人被工厂主暴打致死案件中,曾令全和他的“乞丐收养所”,就作为涉案主角出现在当年的公开报道中。2007年4月9日的《中国青年报》,曾以整版篇幅报道此事,曾令全的大名和他的恶行多次赫然出现。而就在那次的记者实地采访中,渠县民政局相关负责人的回答,与这次的回答如出一辙——该局没有“渠县乞丐收养所”的注册登记,他们也不认识曾令全这个人。
而且,就是这样一个恶名远播,唯独当地政府部门“不认识”的人物,却能在2008年被渠县工商联增补为执委,其当选的理由,竟是当地工商联负责人到其所经营的“乞丐收养所”考察后“非常感动”。
如此悖谬的事实背后究竟有何玄机,目前尚不得而知,而最可能的情况是,曾令全的“乞丐收养所”(另一个更动人的名称是“渠县残疾人自强队”)不仅“收容”了街头乞丐、净化了渠县县城的观瞻,而且创造了经济效益。而在当地官员眼中,这样的人物便足够令人“感动”。
在这些官员眼中,包括智障人员在内的流浪人员,不过是需要解决的包袱,他们的目标,无非为这些“废人”找一个愿意收留的去处,至于他们“被自强”之后的命运,并不在这些官员们的考虑之中,更不会在他们的情感中掀起哪怕一片涟漪。
不难想象,由这样一些官员组成的庞大机器,会在怎样有条不紊而又冷漠无情的状态下机械地运转。只对来自上级的压力高度敏感,却对系统外的信息迟钝冷漠,是这类冷漠系统的共同特征。因此,被媒体曝光前视若无睹,媒体曝光、高层震怒之后又高效动员、雷厉风行,便一点也不奇怪。
经济发展对社会进步的作用毋庸置疑,将经济发展作为地方政府的执政目标,也有其当下的合理性。但改变自身运转的机械冷漠,恢复对包括智障人士在内的弱势人群的同情和关怀,却是地方政府和官员必须补上的一课。因为失去人伦情感和人文关怀的经济发展,可能导致社会的“道德荒漠化”,以践踏人伦底线为代价的经济发展,更可能让富饶的社会沦入道德的赤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