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个旧


  去洛南参加红叶节时,在一家农舍门前。摄影:马河声

  应约稿“我与书的故事”而作:

  时下流行一句网络语:“神马都是浮云”。

  也有另一种浮云,它们像由液态水滴组成的水成云,层层叠叠积蓄在人的眉头之下,心头之上。有一天,这些浮云可能会化作绵绵细雨或晶莹的雪花,飘逸着喜悦与忧伤,当然还可能是冰雹。这便是甘苦自知的记忆收获。

  一个自称是最后的牛仔——罗伯特·金凯心头的浮云,被美国作家罗伯特·詹姆斯·沃勒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写入了《廊桥遗梦》:

  “我在此时来到这个星球上,就是为了这个,弗朗西丝卡。不是为旅行摄影,而是为爱你。我现在明白了。我一直是从高处一个奇妙的地方的边缘跌落下来,时间很久了,比我已经度过的生命还要多许多年。而这么年来我一直在向你跌落。”

  1995年的夏天,我到北京组稿时,去看望已经调到北京工作的《延河》曾任主编、也是我的老领导白描先生。那天,白描书桌上放着一本书,我顺手拿过来翻看,白描立即向我介绍说,这本书是正在风靡世界的畅销书,现在北京的白领阶层几乎人手一册。他又说,送给你去看吧。

  那些天,我在北京这个大而无当的城市里奔波,一天里很难同时与两个以上作家相遇,晚上,我开始阅读这个像豹子一样敏捷、自然、本色、强有力的男人罗伯特·金凯与一个被岁月遗忘久了的农夫之妻弗朗西丝卡,在偶然中邂逅就双双燃起了情爱之火的故事。

  在他们那看似惊心动魄的四天里所有发生的爱情细节,以至到四天后:

  “牛仔已经穿扎停当,准备上马了。‘我该走了。’

  她点点头,开始哭起来。她看见他眼中有泪,但是他一直保持着他特有的微笑。”

  老实说,我并没有被他们的故事打动。这个各自继续自己生活的结局,是他们该有的选择。我在想。他们不过是因为只有短短的四天,四天里确实足以产生缠绵悱恻的爱情,但是却不足以有力量使他们就此停下脚步,完成今后可能四十年在一起的平常琐碎的家庭生活。

  我在北京也只停留了四天。带着没有读完的《廊桥遗梦》,就搭乘上去哈尔滨的航班。去机场接机的是《北方文学》的一个副主编,他安排我住在编辑部旁边的一个招待所里。

  记忆里,《北方文学》编辑部是在一座很有些历史感的老式楼房里,从我住的招待所房间推开窗户,好像就能看到编辑部所在的院落。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破旧的招待所木制窗户上,滴答滴答响起的雨声唤醒了我。因为事先那个副主编告诉我,今天他将联系几位作家来见我,让我在房间等待。索性我早早起床,收拾停当,又无所事事。看着窗外雨雾中缺少朝气的那个院落,一种潮湿的感伤涌上心头。

  千里迢迢,因了文学,我来到这个虽然是我的籍贯所在地,却是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孤寂一人的行走。而我所从事的文学工作,意义究竟何在?当有朋友得知,如今就连最权威的文学期刊发行量也极其小众,惊诧之余,他认真地对我说,你从事的是毫无意义的工作。

  《廊桥遗梦》里那位“最后的牛仔” 终于明白了:

  “他走过的所有荒野沙滩上所有那些细小的脚印,那些从未起锚的船上装的神秘的货箱,那些躲在帘幕后面看着他在昏暗的城市曲折的街道上行走的一张张脸——所有的这一切的意义他终于都明白了。像一个老猎人远行归来,看到家中的篝火之光,所有的孤寂之感一下了溶解了。”

  而我却始终找不到那团温暖的篝火,迷惘而孤寂。

  许是哈尔滨这座古典复兴主义风格的城市,加上这场淅淅沥沥小雨渲染,刚好契合《廊桥遗梦》书中的气氛,再拿起《廊桥遗梦》阅读,竟有了别样的心境。我安静下来,渐渐的,我随着他们彼此思念的绵长而开始相信:

  “我只有一件事要说,就这一件事,我以后再不会对任何人说,我要你记住:在一个充满混沌不清的宇宙中,这样明确的爱只会出现一次,不论你活几生几世,以后再也不会再现。”

  当看到爵士乐队的一位高音萨克斯管吹奏手将他们的故事谱成曲子:“我把那号吹出从来没有过的声音,我让它为他们分离的那些年月,为他们相隔的那千万里路而哭泣。在第一小节有一句立调,好象是在呼她的名字:“弗朗……西丝……卡” 。

  那一刻,萨克斯管那抒情而忧伤的曲调仿佛就响在耳畔,我在乐曲声中竟然已泪流成行了。若不是房间响起了敲门声,真不晓得我会哭到何时。进到房间的是两个女性,一个是编辑部主任另一个是女作家迟子建。她们俩见到哭成泪人的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也很尴尬,马上解释原因。但谁能相信,我会因为阅读一本书而伤感成如此模样?

  从哈尔滨回来后不久,有一天,作家方英文来编辑部,闲聊中我将在阅读《廊桥遗梦》时我的“失态”讲给他。方英文说,那他要借了这书读读。待《廊桥遗梦》再回到我手中时,方英文在书的扉页上贴了一张剪报,是关于已拍成电影的这部书作者的写作介绍。

  搬离塔楼后,我的很多书都不得不留在了那座房子里,《廊桥遗梦》就在其中。我现在只能在怀念中去阅读它们了。

  2010-12-23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