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海拉尔曹育民先生 邹蓝
曹先生生前担任过的最重要,最有贡献的职务,是海拉尔农牧场管理局局长一职。 我在《雪盖呼伦贝尔》一文中曾如此写道:
全垦区10万职工家属,1996年产粮13亿斤(65万吨),可供全国12亿人吃一天。换言之,只要有365个这样规模的农牧企业,以3650万人,就可以以一替十地顶替掉目前从事农牧业的三、四亿农村劳动力,在生产效率上达到发达国家的水平。
这就是老曹作为领头人为国家做的贡献。
2010年12月26日早上,看到老友邹东涛转来消息:邹老师:我是曹育民的女儿,我父亲于12月20日13:20分突发心脏病去世,临终前还念及着你和你的同事们。我替父亲感谢你们对他的关心和友好。我父亲一生都很委屈,就这样走了,我们家人有很多遗憾和痛苦。
如今人已故去,作为一个跟曹育民先生和他的同事一起工作过一阵的人,我现在可以说的是,曹育民先生,实际上被官僚体制之间的利益纠葛给害了。
1996年夏天,政治局委员李铁映先生作为体改委前主任,与体改委时任副主任乌杰先生(分管我们研究所)到呼伦贝尔视察。时任农牧场管理局曹育民局长,是一个为国家着想,积极进取的人。他与李、乌二先生汇报时,提到,能否借深化改革的契机,将政企合一的农牧场管理局,改制为国有农牧业集团公司,这样更有利于发挥经济作用。李、乌二先生商议后,征得内蒙古领导的同意,支持了这个想法。责成体改委研究所来承担这个任务。
于是当年冬天,实际上是1997年1月,体改委研究所组成调研小组,由东涛带队,我、董迎、刘研等四人去海拉尔先期调研并在1998年做了改制方案。
方案得到了农业部农垦总局,内蒙古农垦局,呼盟的认可。
但是,在具体由谁来主导这个大型的国有农牧企业集团的时候,三方争执不下。
国家农业部农垦总局说,不是国家政策扶持,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农垦企业存在。
内蒙古方面说,干部都是我们任命的。
呼盟方面则认为,土地和人都在我的地头上还不归我管,怎么行。
这样一来,老曹作为争议事件的焦点人物,几头没有讨好,改制的事情就不了了之。后来他就被调往海拉尔市人大担任副主任。各方传来的消息都是他心情很郁闷。我还邮寄赠送过他我的一本书。因为在呼盟与海拉尔与曹育民先生一起操心那改制方案和调研时,我们都觉得,老曹是一个很出色的官员,为人也很豪爽。大家都视他为老大哥而很敬重他。
那么壮实的一条汉子,就这么突然中断了他为国家的农牧业发展做贡献的机会。
谨以老曹阅读过的我这篇写到他的文章,来祭奠他-曹育民先生
雪中呼伦贝尔
三伏天让我去重庆、长沙、武汉、南昌或南京,我也许会想出一百种理由来拒绝上路:夏天到那些地方去,就好比去炼钢炉前呆着。难怪候鸟是在春暖时向北飞,以避南方的炎热;而在秋意已起时,又不远千里从西伯利亚南下避寒。没有什么候鸟会逆向行事的,因为它们只听从本能。人就不太一样了。虽然一般而言也是夏天避暑,冬季避寒。人有衣服可穿可脱,还有空调暖气。所以就我个人而言,我虽不太乐意夏天去华南:呆在室内或许有冷气,室外很热我却不能扒自己的皮来降温。冬天到非常冷的地方去我倒没有什么顾虑:无非是把自己穿得臃臃肿肿。1993年12月到黑龙江的黑河参加联合国发展援助和管理服务署(UNDDSMS)关于东北亚合作发展的讨论会,就是这样经历了-35度的严寒。在黑龙江边开会,隔岸可以清楚看到俄国布拉戈维申斯克市容。只是置身城市,看不到林海雪原。
这次在三九天到海拉尔,我是充满好奇:半年前在呼伦贝尔所见是一片绿色,冬天该是白色的雪原向天边伸展。若有幸,还能看到冬季大雪掩映下的林海。此外心理上的潜意识是,在温室效应下,地球逐渐升温,就连北京这样的北方城市都难以见到雪花的踪影了。1995年入冬后北京就片雪未见。因此更好理解南方的游客为什么乐意在三九天到哈尔滨参观冰雪节。
这些年来冬天到南方省份云南、广东、福建的机会不少,但是冬季到新疆、青海、内蒙和东北的机会着实不多。1988年10月末经喀什、塔什库尔干翻越喀拉昆仑山到巴基斯坦访问,倒是在高寒的帕米尔经历了冰天雪地。但是在极高处,夏季也是冰封雪飘。那次,真正的冰雪世界漫天皆白并未能见到。
冬季东北号称“白山黑水”。夜半时分飞机在海拉尔机场降落之前,我从舷窗望下去,确实是模模糊糊的灰白的大地上,蜿蜒着黑黝黝的河床。几个月前水肥草美的呼伦贝尔大草原,现在是一派冰封雪盖的肃杀景象。走下飞机,我不由打了几个寒噤,把大衣掖紧,竖起领子,听着被冻硬的雪,在我的皮靴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寒夜,北风呼啸着掠过冰封的旷野。露在风中的脸上,犹如被小而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划过一般。我再度领教北纬49度零下37度的酷寒。幸亏知道这里冬天的厉害,多带了一件军大衣,不然就惨了。
不过室内都温暖如春,双层玻璃窗外层玻璃内面冻着足有一厘米厚的冰帘(已经不能称之为窗花了),室内不开灯光线就很黯淡。我用手指上的体温融化这层冰花,足足费了十多分钟,才弄出一个指尖大的孔。这层冰花,不但能让人省掉几个窗帘钱,简直更要让人忘去外面的凛冽寒风。再度到呼伦贝尔,是为了海拉尔农牧场管理局的改制。曹育民局长的介绍,使我象冬日喝了三口烈酒一样浑身发热:全垦区10万职工家属,1996年产粮13亿斤(65万吨),可供全国12亿人吃一天。换言之,只要有365个这样规模的农牧企业,以3650万人,就可以以一替十地顶替掉目前从事农牧业的三、四亿农村劳动力,在生产效率上达到发达国家的水平。中国的国家领导人和国际上担心中国无法养活自己的观察家从此就可以对农牧业和吃饭问题放心。更令我惊讶的是,有一个农场,仅靠种粮,就有净收入5000余万元。以我作为经济学者的常识,在价格扭曲的作用下,种粮的机会成本很高,种粮而能挣大钱的极少。粮价上调固然起了作用,若没有规模和高度机械化,这么大的钱要赚到手也委实不容易。这正是中国农业现代化和产业化的缩影和方向。
呼盟虽属内蒙古,却地处东北,历史上一度归黑龙江管辖。这里的农牧民跟东北一样,是在歇半年闲的“猫冬”。天寒地冻,大地冻的跟钢板一样,土地爷根本不担心会有人动土。但是农牧场局的职工却不一样,他们与江南的农人那样全年忙碌。冬天他们在拆卸修理农业机械和准备春播物资。在大兴安岭西北坡下额尔古纳的拉布大林、陈巴尔虎旗的哈达图两个农牧场,职工们工作的热情恰与室外的冰雪成为鲜明的对照。小麦育种专家、副局长李仁杰高级工程师为呼盟和本局培育了好多种良种,大田春小麦单产可达800斤作用。这里虽无霜期短,却有如此之好的收成,也就不难理解了。老李是成都人,几十年如一日扎根在边疆,为农业发展,为边疆的繁荣作出了很大贡献。他是无数来自内地的军垦职工和农垦职工的杰出代表。正是他们与各族人民的劳作,才把呼伦贝尔变成了农牧业发达的绿宝石。
春节前到海拉尔,已经感到了东北的浓烈民俗:猫冬的农民也没闲着。赶着大车进城就当上了车老板,守在自己的马车旁,在路口候着要运年货的主顾。狗皮帽上、睫毛上、胡子上,都挂着由口中热气凝成的白霜。呼盟是全国最好的奶业基地,老百姓口福就是好,成盒成盒的冰淇凌雪糕就放在路边,买主和卖主都不怕融化。零下几十度的低温就是天然大冰箱。让我们这些来自北京这个已禁止放鞭炮和爆竹的城市的人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一排排货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爆竹、鞭炮。想象除夕夜爆竹鞭炮声惊醒冰冷的土地、闪光撕裂北疆的夜空,儿时的记忆又从大脑深处提取出来了。在北京可无法过这个瘾。在北京,怪风一起尘土漫天飞扬,把人弄得灰头土脸。走在海拉尔街上就没这个事,满地的冰雪封住了尘土,空气格外清冽湿润。
使我意外的是,海拉尔竟然也有树挂:光秃秃的树枝树干上披着一层白色的冰霜,真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那种边塞诗意。那在路边停了一夜的自行车、摩托也“鱼目混珠”地有“车挂”,这可比吉林市更加有名的“树挂”(亦称雾淞) 增加了项目。城内郊外排排片片的树,披着银色的“盔甲”寒光闪闪,在蓝天丽日下挺立在白色的原野上,尤为壮观。
在陈巴尔虎旗的哈达图农牧场场部楼上望出去,西面雪岭上无精打采的夕阳,正把最后一缕暖色的夕照从小山村的房舍上收走,听任冰冷的夜色、寒星的微光和惨淡的下弦月影,罩上大兴安岭北麓的林海雪原。但是在这无边的寒冷中,村里点点桔黄色的灯火陆续亮起,袅袅炊烟冉冉飘动,狗吠声声传来,给旅人带来丝丝温馨的暖意。此景与我脑海中某一幅油画的记忆重合起来。入夜,寒意更甚。农牧场梁书记等主人的盛情,却让我们把这些忘在了脑后。
天真冷,地真寒,可是海拉尔和呼伦贝尔人的热情,盖过了这冰雪世界。“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雪莱的诗行,是这里人们与寒冷的自然抗争的写照。开春后,待冰雪消融,呼伦贝尔又会是一片绿意,向人们献出更多的洁白牛乳和金黄的小麦。嵌镶在北疆的这块绿宝石,光彩会更加夺目。
2010-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