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年说虎。这头猛虎，居住在铁狮子坟西北楼三楼东段南侧303室南侧靠窗的下铺。换句话说，就与作者我是上下铺的关系。别看我这个人平时吊儿郎当，写起回忆录来东拉西扯、添油加醋、损人不利己、不拿别人豆包当干粮的，但要给老虎写点文字，还真有点提心吊胆的。要让他老人家发现了，尤其是发觉我贬损了他老人家的光辉形象的话，他是完全有可能连夜打车穿过大半个北京城，流窜至我家打击报复、杀人灭口的。因此，我有言在先，这篇文字，是经由我选择性记忆（Selective Memory）筛选之后，百分百政治上正确（Politically Right）的。我向毛主席保证。

    老虎是正宗的南蛮，广西梧州人。身材不高，但颇为彪悍，打熬得一身好力气。但凡在年青时代打过群架的，都深谙如下规律：对方队伍中长得膀大腰圆，譬如NBA中之奥尼尔的，往往不是危险因素。危险份子通常是两类人，一类是中等个子的肌肉男（如NBA中之巴克利或老虎），一类是身材极排、看似弱不禁风的（如NBA中之布拉德利或老马）。这两类人往往下手极快、极狠、极有效。对于我这类时常参与群架，但往往游离于外围的小喽啰而言，这种眼力价还是有的。所以，在和老虎朝夕相处的四年里，我恪守崇尚文斗鄙夷武斗的原则，让老虎的实力无从发挥。在我看来诚一快事，而在老虎看来诚一遗憾也。

    尽管如此，身为危险肌肉男的上铺，还是要担一些风险的。比如，当卧谈会气氛正浓，老虎不小心被我绕进一个敏感话题，从而被哥们儿讪笑之时，老虎就会用脚猛踹上铺的床板。这种非周期性冲击客观上对我的小腰造成了摧残。为了避免再次受到攻击，我不得不在我的棕垫下储备些粉笔灰，从而形成老虎“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局面。再如，有一天晚上，老虎回到宿舍之后，情绪不太对劲，不知道是不是失恋了。我们问他，他拒绝回答。良久，他突然站起来，用头部猛撞我床边的栏杆，似乎是要借头部的疼痛来平息内心的愤懑。他这种情绪发泄方法具有极强的负外部性，给我当时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创伤。

    不过，读者千万不要被我上文的介绍所蛊惑，老虎其实是一个正宗的文艺青年。在很多个青春躁动的夜晚，老虎总会娓娓地给我们讲述他中学时代小妮的故事。那是一个情节虽然简单，但描述方式时常变化的故事。一如经典的法国文艺片。处于回忆中的老虎，是多么一个温柔的男人，他的温言细语时常让我们觉得惊诧。但如果是临床的王导不合时宜地打断老虎的回忆，或更不合时宜地指出其回忆中存在前后不符的逻辑错误时，老虎就立即回复到他平时的形象，恶狠狠地准备用拳头来帮助王导信服其观点。

    老虎时常在晚上熄灯后，点上半截蜡烛，打开小抽屉，抽出一个A4笔记本来，写写划划。他自然不会给我们看上面的内容，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在旁边的嘲弄与猜测。我想，或许他是在写一篇关于中学时代回忆的小说，那白衣飘飘的年代；或许他是在写春潮萌动的日记，今天在食堂又看见谁谁谁了；或许他是在给小妮写一大堆没有发出的、也许并不打算发出的信件。一番揶揄之后，大家陆续睡去。但老虎依然诚诚恳恳地在桌边笔耕不辍。

    在大三我们宿舍编辑的班刊《春寒锁梦》里，老虎以“苦茶”为笔名，写下了一篇极其晦涩的文字。这篇文章后来被全班同学广泛传阅，试图解开所谓的达芬奇密码。尤其热衷的是我们的联谊宿舍615的姐妹们。但最后均以失败告终。说来也怪，后来我在阅读一些非主流小说与哲学书籍时，找到了似曾相识的阅读体验。

    老虎热爱运动。同为系篮球队主力成员，我们俩是后卫线上的黄金搭档。他司职组织后卫，我是得分后卫。我们这条后卫线，在几届明月杯上还是打得有声有色。我仍然清晰地记得，有一年和体育系比赛，我们输得很体面，比分并未被明显拉开。第三节我连得八分，但我方追分的大潮，却是以老虎有意无意间肘击对方一球员，导致其退场休息时启动的。当时，老虎也是篮球队里唯一能对我进行尖锐批评的人士。不过，在临近毕业之时，我们年级国际经济专业与经济学专业的篮球比赛上，我们反目为敌。在我方以较大比分获胜之后，可能因为比较嚣张，当时差点与老虎着急上火动手。好在最后被朋友们拉开。青春，青春啊。

    老虎也兼攻足球。但他这种游弋于篮、足之间的做法，受到了来自篮球界人士与足球界人士的一致炮轰。球类之间彼此相轻，因此多面手往往被两个阵营中的单面手集体攻击。这包括玉树临风的Snow，恪守专业的老洪，以及牙尖嘴利的晶晶。不过，老虎踢球时的气势，尤其是铲球时的气势，的确是令任何对手心惊胆寒的。我们不得不承认，在任何大球类运动中，比的就是身体，比的就是气势。

    按理说，老虎这类肌肉男，应该是性格粗豪，急于与所有劳动人民打成一片的。但肌肉男加文学青年的组合，锻造了老虎离群索居的性格。按我的理解，老虎还是喜欢参加集体活动的，但他并不急于溶入集体活动，而是乐于在不远的距离作一个独立的观察者和评论者。自然，这种气质在我们人民群众这里是受到严厉批评与无情攻击的。再譬如，由于喝酒时经常藏着掖着，让我们很难摸清他的量到底是多少，这让我们极其不爽。似乎，与人群保持一定距离，维持自己的独立性以及神敏感，脸上挂着莫测高深的微笑，是老虎参加集体活动的一贯风格。

    毕业后老虎去了一家政府网站，目前已任频道主管之职。毕业前几年，这厮还能控制住体重。再之后，他开始严重发福。尽管他屡屡说仍保持运动，但我不得不怀疑运动的强度与频率。在去年十周年聚会上，老虎携带了一个无比专业的大炮筒，立马打击了其他携带单反相机豪杰们的嚣张气焰。在拍集体照之时，他老人家非常愉快地在一个无限远的地方招摇摆谱，这再度遭到所有人的揶揄嘲弄。但是感谢老虎，他带给我们一系列珍贵的影像记录。

    我是一个群居动物，但老虎是一个刻意与群居生活保持距离的动物。我们303宿舍的同志们都热衷于参加各类集体聚会，我们向来是毕业后召集各类腐败活动的主力军，但老虎似乎有所疏离。真希望有那么一天，大家不再以工作、家庭、琐事为由，能够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篮球、喝一顿花酒、促膝相谈、抵足而眠。宿醉酒醒之际，并肩走出酒馆，双手扶住门框，阳光那么悠长。兄弟，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