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网 记者 陈文雅 元宵节的唐家岭,不算很热闹。在进村那条不算宽的主路——两排长着粗壮大树的唐家岭路上,没有摩肩接踵的人群,也听不见摆摊的吆喝。马路两边依旧是一栋接一栋挤在一起的三五层农民自建楼房,只是一些店铺的大门还锁着,门上挂着刚贴上不久还很鲜艳的春联,看来店铺老板还在老家过春节没回来呢。虽然一辆辆公交车上的乘客已经比几天前增加了很多,但和百八十人追赶一辆公车的寻常景象相比,还是显得有些冷清。
记者将上海国泰君安的两个经济学家——李迅雷和王虎带到了这里。李迅雷是上海市人大常委、人大财经委委员。虽然研究的领域为宏观经济,但正值全国“两会”即将召开,最近“蚁族”和“蜗居”的故事引起了他的关注。
我们的车子从进村的主路一直插进去,在这条路的两侧,又多了不少新修的农民房,使马路看起来显得更挤了。记者看到环卫工人在打扫,脏乱差的路面环境比以前有了好转,但路上仍时不时可以看到四处乱扔的垃圾。到了马路的尽头是西北旺镇唐家岭村委会所在地。这一个元宵节又正逢周末,村委会工作人员或许都在家等着团圆,诺大的一个院子空空荡荡。
我们下车后就直接走进了一座农民盖的出租公寓,这个楼房叫“玉海公寓”,位于唐家岭北站附近,村委会门前马路西侧的南面。在从村委会去该公寓的路上,经过了一个露天堆放的垃圾堆、一根贴满了出租房屋条的电线杆和一个用于烧热供暖锅炉的煤堆。公寓粗粗数来有数十间房屋,每扇窗外都安装“鸽子笼”。 这里的很多出租房屋的窗户都用这样的钢条封起来,是因为人口庞杂,时有盗窃发生,租户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尤其容易不翼而飞。
正在我们打算进去看个究竟的时候,很快被唐家岭的村民识别出来,我们不是来租房的。于是我们成了唐家岭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一位主人走进大院,合上一扇巨大而沉重的红色铁门,将我们挡在了外面。
还是改变策略吧!很快,我们找到了住在这里的小李、小曾和小高。小曾和小高从上地附近的软件学院毕业,小李从内蒙古工大毕业。小李和小曾分别是河北人和湖南人,他们都是在同一个项目工作的IT从业人员,刚刚毕业不久,月收入在2000-3000元。三个小伙子并不供职于同一家公司,上班地点有远有近,工资待遇也有一定差别。
小高是甲方公司的雇员,比较害羞,当我们提到上他家看看时,他红着脸说:“我们家比较小,也有点乱。”但小曾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的要求。于是,从进村主路往回走,左拐,进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子,拐了几个弯,就来到了他所住的大院。当我们进门的时候,住在一楼的住户纷纷关上了自己的门,拉上了窗帘。我们显得很招眼吗?为何他们都有如此高的警惕心理呢?
小曾领着我们上了二楼,开门前说:“不好意思啊我们家有点乱”。进门一看,外屋和里屋还各有一个小伙子,一个在屋子里晒衣服,另一个在专注地打网络游戏。
小曾的家比我们之前见过的唐家岭的出租屋条件要好很多。地板用瓷砖铺过,暖气是充足的,房东自家烧。里面有一些基本的家具和电器,如桌子,椅子,书桌,鞋架,脸盆架,简易的衣橱,还有不算新的电视机。笔记本电脑是人手一台,小曾说他那台笔记本是单位给配的,旁边那台打游戏机的笔记本电脑是他同屋自己买的,花了五六千元。打游戏的男生年纪和三个小伙子差不多大,也是刚毕业,在我们聊天的过程中,他一直背对着我们,专心致志地对付着他的游戏,没有说话。直到临走的时候,才看见他转过头来,对我们笑了笑。
那个用门帘隔出来的里屋和外屋,加起来面积大概在二十平米左右,里屋和外屋公用卫生间,在房间的最里面,分成两小间,面积各有一张书桌那么大,装了抽水马桶、洗脸盆和淋浴头。洗脸盆上方的墙里还镶嵌着一个沾着很多油腻的老式油烟机,但下面没有摆放厨具,小曾说,“我们男生一起住一般都不做饭了,再说在这里做饭怕不安全,容易闹火灾。一般在单位食堂吃或者上外面买,就是会比自己做要贵一点。”
小曾在西四环工作,小李则在国贸工作,两人的工作地点距离这里有20-30公里。每天早上,两人要倒好几次公交或地铁,才能到工作地点,早上五六点钟就得起床。李迅雷问:“公交车挤吗?”小曾说:“反正能挤上去。”李又问,“为什么不找一个离单位近一点的地方住呢?”小曾说:“这里租金便宜。”李说:“月收入如果有三千块的话应该可以住好一点的地方,可以承受1000元每个月的房租吧?”小曾说,“除了房租,还有很多其他开销,房租能省就省一点下来。”李问小曾对居住的卫生、环境等条件是否满意,小曾说:“还好,刚毕业嘛,我觉得住在这里挺好的,房东打扫得很干净,比我妈打扫得还干净。”李说,“湖南离北京挺远的,春节回老家是不是不方便?”小曾点点头。李问:“那你没有想过回老家工作吗?”小曾说:“没有想过,小地方找工作都要靠关系的,我们家在农村,家里也没有什么关系,找不到好工作的。”
李迅雷说,小曾的居住条件比他年轻的时候好,“我们以前在上海住得也很挤,我女儿刚出生时,一家人挤在一间15平米的宿舍里。你们现在还有电话、电脑、网络,我们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有。”
小曾也听说了这里要拆迁的消息,只是不知道拆迁后他们搬到哪里。“这里建白领公寓以后,最好租金还是不变,政府能再给我们一定的补贴,这样我们的日子就不是那么紧巴巴了。”这是小曾的美好愿望。
从唐家岭出来后,李迅雷说:“原来这里不是贫民窟。”“贫民窟”一词,或许是媒体或公众对于唐家岭的误读。其实蚁族住的地方不等于贫民窟,他们中的很多人,虽然生活艰苦,但还是乐观坚强地生活着,因为在这里,他们还有很多希望。
但愿北京这种有容乃大的城市,能继续给这些不畏艰辛的年轻人一个栖身的空间,如今的北京,越来越国际化,越来越体面,而这样的角落里却写满了“拆”字,那么,拆迁之后,他们还住得起原来土地上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吗?在大多数情况下,年轻人不得不往更偏远的地方迁徙。但愿这不是唯一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