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陆娘


 

追思陆娘

 

陈绪国

 

陆娘,本姓陆,陈陆氏。于庚寅年正月初四晚子时因心脏衰竭2010217晚上1155分逝世,享年78岁。全村人为这位老人举行了史上最隆重的葬礼。

在我的记忆中,陆娘是农村一个最憨厚纯朴、最勤俭持家的女性之一。在她平凡的一生中,折射出许多不平凡的闪光点。她自幼是在本村长大的,70多年来,她从来没有不跟别人红过脸的,全村人对她一向赞赏有加。也就是说,70多年来,陆娘光做好事,不做坏事,心地善良如明镜似的。

1950年冬天,高大威猛的凤鸣伯毅然决然地参加了志愿军,当了战地军医院的一名卫生员,直到1960年才退伍回乡。1966年凤鸣伯到卫生所参加工作,陆娘料理家务的担子越来越重了。二爹(土称呼,相当于普通话的二爷)是个残疾人,只能拄着拐棍走路,不能干体力活,41女(不包括13岁时在水塘玩水时淹死的那个女儿)都年幼,加上一个残疾老人,全靠她一个妇道人家料理。除此之外,每天还要下地干活,还要种自留地,挑粪肥粪水种蔬菜,养猪养鸡养鸭,还要挑水做饭洗衣服,还要带小孩(那时候没幼儿园)。别说一个女流之辈,即使一个八尺男儿,也是无法承受的。

抗美援朝爆发那年,政府号召公民捐献金银,她带头将家中仅有的十几块银元和一对金耳环捐献给了国家。1958年人民公社化,她带头将家中的一头耕牛和全部农具无偿献给了生产队,她家和我家合开的一间畜力碾米厂也无偿献给了生产队。尽管陆娘没有什么文化,她的心始终是豁亮豁亮的。当然,她心里始终不渝地一直是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热爱新中国,热爱人民公社的。在这个完全是老幼弱残组成的农民家庭里,人民公社的集体化确实给全家带来了许多实惠。二爹(二爷)被安排看谷场、看仓库、看瓜棚等轻农活儿,生产队的一头牛也归她家负责。一年下来,除开生产队预先分配的粮食、棉花、油料等作物和过年的鱼肉,居然还有盈余的。农村恢复单干化以后,儿女们长大也飞走了,陆陆续续地读书,参加了工作。他们成家即分家。人老了,重体力活反而比以前干得多了。好在凤鸣伯有几个工资活钱帮补家用。而盖两栋房子,陆续接4个媳妇,嫁一个姑娘,所有这些责任,全由两位老人担当了。

依稀记得,陆娘是两年前犯病的。那年春节,老三赌博,一下子输了50多万。陆娘气得茶水不咽,饭食不进,心里像塞满了一个大铅块似的。老四在黄石市开了一个诊所,是个夫妻搭档。陆娘平时跟他们理家带小孩。害病以后,就在自家的诊所里打吊针。自那时起,陆娘在病床上(主要是老家里)一睡就是两年多。睡着睡着,全身的肌肉全没了,只有一副皮包骨头架子。

我们兄妹4人分别从广州、武汉专程赶赴家乡看望陆娘。大年初一上午,我见到陆娘,令我吓得心惊肉跳。去年10月份,虽然陆娘也是久躺在床上,却也有点气色。两个月不见,人的像貌完全变了,脸上没有一丝肉色,形同骨赅。陆娘拉着我的手丝丝地说:“哎呀,猴子也,我不行了。我死了,你给我多多烧些纸钱那。我到阴间护佑你那。”听了这句话,我当时泪流满面。

我们两家,是至亲的两家,又是老军属家庭。凤鸣伯资格最老,全湖北省的抗美援朝转业军人剩下不多了,属于元老派人物了。他们一家一直在老地方扎根,而我们一家,分布在武汉、广州、深圳和南京。是因为长期在外地瞎忙乎的缘故,我们兄妹5人未能尽孝,心里十分愧疚。接着,我一直坚持为陆娘守灵守了两七,默默地陆娘祈祷。祝愿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继续做一个正直的老好人,享受平安幸福的好生活。

凤鸣伯是大冶市二医院退休的主任医师,工龄31年。因为退休太早的原因,退休费奇低,每月只有800多元。在大冶那个鬼地方,事业单位退休的竟然不如企业单位退休的。我总替凤鸣伯鸣不平,而凤鸣伯却说,要得那,莫埋怨了。

从陆娘生病到去世,我心里一直有个结。陆娘家有三个当医生的,凤鸣伯、老大、老四。凤鸣伯年岁大了,不再在私人诊所做事了。老大辞了医院的公职,在大冶市也开了一个诊所,也是夫妻搭档那种。老二当小学教师,老三开了一个小型砖厂(合伙),老四开诊所应当还可以。我不厌其烦地一个个、一遍又一遍问陆娘到底是什么病?有的说是老年病,有的说是查不出病根。后来询问过三爹(三爷)家的家儿叔(黄石某医院副院长退休的),他说是心力衰退引起的衰竭。我问能不能送陆娘上大医院长期住院?他们回答是不行。

很难想像,陆娘睡在床上,一睡就是两年多,身上皮肉全部掉光,右腿瘫痪,全身麻木,是多么难熬的700多个日日夜夜?

正月十二出殡火化那天,远近十里八村五六百号人都来为陆娘送葬,光交通车有5部,小轿车40余部,几乎是中央首长级的送葬礼遇了。整个葬礼下来,可能要花费好几万元。

有的人说,活着不孝死了孝。这话也对,也不完全对。说起来,4儿一女都有出息:两个开诊所的,一个教书的,一个开厂的,一个嫁给了有钱人家并有私家小轿车的。有些亲戚,也据说是相当有钱的。可是,这些人也要买房子、养孩子,还要过日子,一年下来,所剩无几。也许是各家顾各家的去了的缘故。所谓久病无孝子,说的是老人长年累月地病痛,子女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农村的老年保障事业,最根本的措施,是还是要紧紧依靠政府的大量投入。靠家庭、靠亲戚和靠自己,这样的保障体系,肯定是漏洞百出,肯定对大多数老年人不利。对于陆娘这种痛苦不堪的老人,一直躺在自己家中的床上,一躺就是二年多,可从来没有在大医院住过一天医院。这说明了,这一大家子肯定是两个字:“差钱”。再傻瓜的人也知道,凡是重病人,肯定得上大医院检查、诊断、住院治疗。更何况,一家人3个当医生的(加两个媳妇共5个),怎么不知道住院治疗的好处呢?家里合伙开了砖厂,向银行贷款了一大笔钱,已经是债奴了。加上老三赌博输了几十万,估计已经是想让陆娘住医院,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农村里,30年前有合作医疗,30年后竟然砍掉了。与此同时,医院里的医疗费、住院费水涨船高,农民们确实受不了。大冶市公费医疗保险体制里面,老年干部职工最高可以报销20万,而老年农民却是一点待遇也没有。大冶市是个县级新兴城市,经济增长速度在全湖北省名列前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老年保障事业名列前茅,反而非常落后。去年,该市的主管市长被上级叫去问话了,因为有五六十亿元的财政收入对不到账。市委书记也调走了。

毫无疑问,那一个个早早去世的贫困人员,其阴魂总会追附在那些官僚主义者的肚腩上的,老百姓迟早会跟他们算总账的!

陆娘的彩色遗像,目光如炬,神情凝重,秀丽端庄,嘴角微翅,如蒙娜丽萨般亭亭玉立。她着蓝色中山装,一对金色耳环熠熠闪光。我竟不住脱口而出:啊,多少鲜活的陆娘!啊,真像还珠格格!

回来吧!陆娘!

回来吧!还珠格格!

回来哟!还珠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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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清明节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