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季节(上)


  1

  “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身上的味道,我想念你的吻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记忆中曾被爱的感觉……”上铺的女孩双眼紧闭,双耳里塞了耳机,旁若无人地反反复复地哼唱着这几句,她的音质不错,但由于自己听不到的缘故,有些走调。

  郭语薇一眼就看出女孩和自己一样,是坐火车去上大学的。所以她就为女孩的表现难为情——应该说是在父亲面前。大人们是不喜欢这样的女孩的,衣着不检点,行为也不检点(她上穿无袖T恤,下穿牛仔短裤,陷在枕头里让人乍一看以为她没穿衣服呢,光看见白胳膊白腿了,而且,那胳膊和腿还在不停地有节奏地晃动)要命的是,她还唱着这样的歌,对她们这个年龄和身份来说,不纯洁的歌!

  女孩子没有发现中下铺的人对她的表现皱起了眉头,有的还摇了摇头,郭语薇就不止一次地看见父亲严肃的脸上表现出了他的不满,就好象是她做了丢脸的事一样,这令她不知和父亲说什么好了,便闭上眼睛装睡。

  八月下旬的火车上装着的大多是学生和家长,这一时期也是铁路的高峰期。郭语薇和父亲买的都是下铺,父女俩面对面躺着。两个中铺是一对母子,也是去上学的,母亲很自豪地说儿子考的是武汉大学,儿子则很腼腆,戴着深度眼镜,白皮肤瘦身子,一看就知是个书呆子,郭语薇不喜欢这种男生,也就没有和他聊点什么的愿望。

  上铺一边是听音乐的女孩,一边是一个身份不详的男孩,他只是露了一下脸,放了一下行李就不见了,准是个兴奋的活跃分子,要不然就是跑到不同车厢的同伴那去了。

  郭语薇很想问听音乐的女孩是哪个学校的,她从心底里是羡慕女孩的洒脱的,女孩是一个人,没有父母来保护,看她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就知道她是个很独立的女孩,而且看她的穿着和气质,家境似也不俗。郭语薇也想做个独立的人,但当小学教师的父亲总把她当小学生看,好象她永远是一只飞不高的小鸟。

  父亲亲自送郭语薇来上大学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见一见父亲的老同学,这位老同学就在郭语薇将要就读的大学内任教。父亲的意思很明显,让这位老同学对女儿多多关照,大学里有什么好关照的?郭语薇反感父亲这一招,但又不能不让父亲来。

  火车到了武汉,男孩和他母亲很自豪地下了车,郭语薇看看上铺的女孩,她已经睡着了,郭语薇却没了睡意,从包里拿出一本《简·爱》看了起来。高中时,父亲几乎不让她看课外书,等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后,父亲却把自己的藏书大方地拿了出来,全是中外名著,害得她暑期都泡在名著里了,也没跟高中同学们好好聚聚。还有几本没看完的,她就带来了,父亲也没有反对。

  考上大学真好啊,父亲不再那么严厉要求她了。这使她对大学生活充满了向往和幻想。

  到了大学,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她几乎天天想,但还没有想好,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不再玩命地扑在学习上了,好好地享受一下青春生活的多彩多姿,把高中时期失去的乐趣补回来,不过,学业也要过得去,不然,在父亲那不好交待,将来找工作也难。

  终点站长沙快到了,听音乐的女孩在上铺三下两下地把自己和行李收拾好了跳下来,坐在了下铺上,郭语薇对她笑了一下,但她并没有看她,而是从小坤包里拿出了小圆镜,左照右照的。那个一直没露面的男孩也匆匆忙忙地出现了,他后面跟着一个长得酷似香港明星周慧敏的女孩,她很温柔地看着他爬上上铺取下行李,然后两人腾出拿行李的手来挽在了一起,相互看着,笑笑,不说话,等车到站。

  一出火车站,听音乐的女孩就嚼着口香糖,很潇洒地拦了辆的士走了。郭语薇紧紧地跟着父亲往公共汽车站走,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她是个地理感很差的人,很容易迷路,也记不住路名。

  上铺的男孩和“周慧敏”挤上了公汽,不见了。她想,如果她是一个人来,又是什么样的场景呢?不禁有些自卑,觉得比同龄人落后了。

  湖南Z大学坐落在长沙市西郊,学校很大,但是并没有郭语薇想象中的气派,甚至还有一点怀旧的味道,不过,大红的标语让人看了很受振奋。

  这所学校并不是她自己报的,第一志愿填满了,以下的她不想填了,父亲便帮他填满了,没想到,恰恰就被父亲填的第一所学校录取了,总比落榜好,再说,学校是次要的,关键是专业。

  专业也是父亲敲定的,她的理想是读中文系,将来像女作家王安忆和池莉一样,让许多男作家都暗暗汗颜,可惜高考发挥失常,分数只够专科。听说父亲年轻时也崇拜过徐志摩,还发表过一些诗文,但现在的父亲却说,中文系出来的人不会有出息,只会满肚子怨天尤人,想做作家?那也没必要,作家是天生的,不是死记硬背来的,也不是做学问做出来的。再说做了作家不能出名更没意思,还是学计算机踏实,起码不会失业。

  计算机是热门专业,也是当今的潮流,跟着潮流走是不会落伍的,问题是,凡是潮流的东西也是最俗的,郭语薇讨厌一切俗的东西,就象讨厌满大街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俗!俗不可耐!

  把行李放到了学生公寓后,郭语薇就跟着父亲上父亲的老同学家去了。从下往上望,教师家属楼上除了随风飘摇的衣物外,就是横七竖八摆放的花盆,一切都是悠闲而随意的。就象小学、中学的老师宿舍楼一样,这让她感到亲切。

  让郭语薇大吃一惊的是,父亲的老同学居然是位很有气质且长得很像影星关之琳的阿姨,阿姨对他们父女俩的到来表现得很平淡,倒是父亲,却有些失常,敏感的郭语薇坐了五分钟就发现,父亲和这位姓林的阿姨过去一定有过感情纠葛,多半是父亲单恋,要不然他为什么现在要把女儿送到这所学校来?这点预感应该说是从电视剧和小说中学来的,她一直是个很单纯的女学生,没有什么复杂的想法。

  郭语薇突然有了一种受骗的感觉,想到善良老实的母亲,她对父亲产生了一丝不满和怨恨。

  林阿姨家装修得很好,客厅里还摆了一个大鱼缸,无数只小小的红金鱼游在其中,像不小心洒进去的红墨水。男主人不在家,送他的儿子到广东上大学去了,一个约十五六岁的保姆给客人冲了茶,就躲到厨房忙碌去了。

  林阿姨穿着一条质地很好的连衣裙,波浪似的长发高挽,举手投足都有一种优雅,或许因为有女儿在的缘故,父亲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所以多半的时间都在沉默,这沉默令本来就心不在焉的女主人失去了耐性,她打开了电视,宽大的屏幕令郭语薇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们家的电视还是21英寸的,听说现在的电视是越大越好。

  就在郭语薇失神时,林阿姨突然对她说,“以后多来玩啊。”她很听话地点点头,但心里却说,“我再也不会来了。”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在这屋子里挺别扭。

  吃中饭的时间到了,但是林阿姨并没有请他们吃饭的意思,郭语薇对父亲使了几次眼色,但父亲总拿不出走的勇气来,这时的父亲象个小学生一样拘谨。

  郭语薇暗暗着急,站起来对林阿姨说,“我还要去熟悉一下学校的环境,先走了。”林阿姨也站了起来,保养得很好的脸上有了两个酒窝,“那好吧——咦——老郭,拿这些东西干什么?来,小郭,你拿上吧,吃不了分给同学们吃,你们看我家冰箱里,什么水果没有?吃不了!拿走吧!”这是林阿姨说得最多的一次话,也是最令父女俩难堪的话,哪有送上门的礼物又带回去的?这又不是贿赂!

  父女俩几乎是逃出林家大门的,刚要松口气,一回头,小保姆拎着礼物袋追上来了,“拿去吧,您们不拿着,教授会生我气的。”父亲只得接了,重重地对女儿叹了口气,“看见没有?她只不过比我多读了个大学,现在就神气成这样?唉,你可要给父亲争气啊。过去说知识就是力量,现在知识就是金钱和地位啊,有钱比谁都神气!”

  郭语薇没有说话,她低着头踢着路面上的一颗小石子,仿佛突然间成熟了许多。她还是第一次到人家家做客被拒收礼物,她想哭,是为父亲难过,父亲口中念念不忘的老同学就是这样的啊?

  父亲和郭语薇在学校内的饭馆里吃了碗面条就走了,他原本打算到长沙市区转转的,因了老同学的缘故,没了那个心情,叮嘱了郭语薇一些注意事项,就失意地走了。

  送走父亲,郭语薇就躺在了公寓的床上,仍是看名著,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2

  不一会就被吵醒了,房里又来了一位新同学,把爱华牌随身听放得很响。“我的爱,赤裸裸!我的爱,赤裸裸!”郭语薇皱着眉睁开眼,看见对面床上的小坤包好象在哪见过,正竭力回想时,却见一位活力四射的女孩蹦跳着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火车上的那个音乐女孩。正应了那句“天下之大,又何其之小。”

  就在郭语薇犹豫着该不该同她先打招呼时,音乐女孩大方地对她点了点头,“ 嗨,你好!我见过你,你爸呢?走了?”郭语薇点点头,问道,“你很爱听歌?”

  女孩大大咧咧地说,“歌一般的年纪为什么不爱听歌呢?我叫羽青妮,你呢?”

  “我叫郭语薇,你的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真好听,你爸妈是文人吧?”

  “第一次听到姓羽的?不会吧,羽西不也姓羽吗?我爸妈是文人?丢!你爸妈才是文人呢,你的名字多酸啊!你高中时一定是个书呆子,这么爱学习,一来就看书,也不到学校去走走?”

  羽青妮说话像放机关枪,随意而流畅,这样的语气和口语郭语薇还是第一次听到,可以猜到,羽青妮一定是大城市来的,见过世面的,对什么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派头,不似她从小镇出来的,一言一行都是小家子气。

  郭语薇似乎在哪看见过“羽西”这个名字,大概是个名人吧?具体是何许人物她一时想不起来,便撇开了名字的话题,“一个人走没意思,你要是想去,我们一起去?咦,我看你比我先下车,怎么现在才到校呢?”

  “大把的时间可以走呢,三年啊,大好的青春就要在这里浪费了。喂,你有男朋友吗?我到我男朋友那去了,他在长沙工作,长得可像韩国影星了!”羽青妮很幸福地说,这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女孩,郭语薇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她们大多心无城府,没有什么小心眼。但愿另三位还未谋面的室友也象羽青妮这么好相处。

  恋爱中的女孩提起心上人来,总有说不完的话。羽青妮从她的皮箱底层拿出了男朋友的彩照让郭语薇看,还把男友送她的一只KITTY猫也拿出来给她欣赏,郭语薇除了说好,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高中时,也有同学谈恋爱,但都是偷偷摸摸的,没有谁把恋爱摆出来让人分享,所以她总觉得爱情离自己还很遥远,但现在,爱情就摆在她面前,虽然是别人的,仍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照片中的男孩很冷很酷,确实有种韩星气质,但并不如羽青妮嘴上夸得那么帅,可她不能说实话,“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能给人家泼冷水呢?

  羽青妮告诉郭语微,她的男朋友名叫壮壮,与她是一条街的,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地玩大的,但壮壮学习不好,读完初中就在街上当小混混了,他可不是一般的小混混,他有艺术天赋,从他姥爷那里学了一手好本领,什么西洋乐器,什么古典乐器,都会演奏,他姥爷可是国家级大师啊,出过很多次国呢,壮壮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可能。这不,他跑到长沙来发展,与几家大夜总会签了合同呢,每天都要赶场,一月能挣几千块。

  “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才跑到长沙来读书的。不然,我才舍不得离开西安呢!他本来要到火车站去接我的,但昨晚演出太累,睡过头了。”羽青妮对她的爱情充满了美好的向往。

  郭语薇成了最好的听众,她没有恋爱经验,但她对羽青妮爱上由“小混混”变成的“街头艺术家”的男孩还是颇觉意外,她做梦也没想过会有女孩子喜欢那种男孩,她心目中的男孩子是……是什么样的呢?她心中好像是有个模型的,但真要说出来,又说不清楚。

  “大学是恋爱的温床。”真的吗?我的爱会在校园里出现吗?郭语薇忽然发现自己竟有些许期待。

  其实她并不是没有情窦初开过,高中时代,她心里一直暗暗地喜欢着年轻的语文老师,就象琼瑶小说《窗外》中的女主角一样,只不过,强烈的求知欲迫使她把这段感情深深地掩藏了起来,但爱一个人的那种感觉,却是刻骨铭心的。

  齐宝沫和她父亲的到来打断了羽青妮关于爱情的描述,乍一看,还以为她走错了地方呢——只见她身高体健,皮肤粗黑,上穿着圆领T恤,下穿黑色长裤,脚上的凉鞋和头上的短发一样,分不出真实性别。

  她一探头就把郭语薇和羽青妮吓了一跳,一开口,更是把她们吓得一颤,水浒英雄李逵怕也没这副好嗓子吧?

  “这是308么?”她明明已经看到了门牌上的号码,还多此一问,待两人肯定地点头后,她朝身后招招手,一个小心翼翼的农民大伯就出现了,很客气地对两个先来的女孩点头微笑。随即一股异味就在宿舍里弥漫开来,羽青妮递眼色给郭语薇让她出去,但郭语薇不好意思,她怕伤了这父女俩的自尊心。

  父女俩说得是家乡话,旁人一句也听不懂,就在她们快忍不住这异味的煎熬时,齐宝沫从布包里拿出了两个熟鸭蛋,请她们尝尝她带来的家乡味,扑鼻而来的,正是这股像放屁一样的臭味,两人自是不接,但客气地道了谢,手牵着手跑出去了。

  等两人从园内的小树林呼吸够了新鲜空气归来时,齐宝沫和她的父亲已经不见了,齐宝沫的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全是吃的,但是,屋里没了那种臭味,倒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好象是玫瑰香。

  原来又来了一位室友,她正在摆放她的行李,桌上多了一瓶空气清新剂,这满室的芬香一定是她的功劳了,她露出笑脸来很文静地说,“我叫艾可儿,湖南桃源人,你们好。”

  “是《桃花源》记里面的桃源么?听说那里盛产美女,果不其然,啧啧,你该去搞艺术,怎么来搞这没思想的计算机了?可惜可惜!”羽青妮看着艾可儿的修长身段,毫不掩饰她的欣赏,其实羽青妮也是长得眉青目秀的,虽是头发剪得象假小子,但也算得上一瞥惊鸿,只是没有艾可儿的淑女味罢了。

  郭语薇不擅长当面赞扬人,尤其是相貌,虽然她知道羽青妮不是奉承,但还是觉得她的话太赤裸了。

  “是长得很像章子怡。”当羽青妮问郭语薇给艾可儿打多少分时,郭语薇间接地说。

  “以后我们宿舍可热闹了,不知道会有多少追求者呢,艾可儿,我没说错吧?”羽青妮搂着艾可儿柔软的细腰兴奋地说。

  艾可儿连说了两声谢谢,脸上是平静而富有光泽的神色,很显然,她已经习惯了听别人说她长得漂亮。

  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宿舍里的最后一位室友始终没来,那张床就空了下来。对这张空床她们有过多次议论,最后得到了统一:一定是位心比天高的女孩,本想上名牌大学的,不料命比纸薄,只考了个专科,于是将这个专科一脚踢了,拼了命的要重读。

  但过了不久,辅导员却在班上怀着沉痛的心情宣布:班上还有一位女生永远也不能来了,她在开学的前三天,溺水身亡。这个消息给308的四个女生心里笼罩了一层灰色的阴影:生命,原来是如此的脆弱!而且这份脆弱,就实实在在地摆在她们眼前,每当她们看见那张空床的时候,她们总会不约而同地望望,摇摇头。

  羽青妮几乎每天都要往男友那里跑,仿佛她来这就是谈恋爱的,学习倒成了副业。除了一些爱点名的老师的主课,其余的课她很少去听,更别说去图书馆了,但她有空时还是会把郭语薇做的上课笔记借去补记。每次去男友那她都是打的,一个月下来,打的士的费用比生活费还多。本来花多少钱她都是不在乎的,她爸是西安某国营公司的总经理,母亲是某商场的采购主任,这两个职位都能给人丰富的想象,所以对她的出手阔绰谁都可以理解,唯一不能理解的是,这么好的家世,她怎么没成个乖乖女呢?倒象个没人管教的女混混一样?

  面对室友们一致的批评,羽青妮对她们保证说,“我要买一辆旧自行车!把省的钱攒起来!”

  羽青妮也知道攒钱?这一定是她男友的功劳了。“是不是攒钱结婚啊?”室友们这样取笑她,不管怎么说,她无疑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带点野性,又带点娇憨。

  羽青妮总是来去匆匆,艾可儿又总是独来独往,齐宝沫则除了专业书就是武侠书,这令郭语薇感到孤单和寂寞,所以多半时间都泡在了图书馆,沉醉于书的海洋中,她渐渐地忘了自己的烦闷,而高中时代好朋友们的来信,无疑给她单调的生活带来了快乐和美好的回忆。

  父亲来信说他快要当上小学校长了,为了打通关系,花了不少钱,他希望郭语薇能支持他,在大学里不要跟别人攀比,节约用钱。郭语薇当然支持父亲,母亲只是一个街道环卫工,家里的日子只是勉强凑合而已。

  父亲一辈子没当过官,能想象得出他的喜悦之情。她回信报告了自己的在校情况,在信的末尾,她写道,“妈妈为这个家累了一辈子,您要好好对她。”她相信父亲能读出她的良苦用心。

  在收到父亲信的同时,郭语薇还收到了一封特殊的信。

  3

  信是高中同学华志远写来的,他现在就读于华南某大学中文系,估计正在学古代汉语,所以信也写得生僻难懂,害得郭语薇把信揣在怀里一个星期,查了好几本辞典,才弄懂他的意思,原来他一直对她心存爱慕,想跟她保持联系。

  郭语薇第一次收到情书,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上了,好象华志远就站在她面前一样。

  她对华志远的印象也是很好的,勤奋、幽默又有文采,只是因为心思全用在了课本上,唯一的那点杂念也让语文老师占去了,所以她对他从没产生过那种感觉。现在人家来了表示,怎么办呢?

  平时她对自己的文笔是很自信的,但现在要派上用场时,又觉得糟糕透了。撕了又写,写了又撕,终是不能成书,眼看着不能再拖了,于是在校操场上逮住羽青妮,红着脸请求道,“帮我出个主意吧?”

  羽青妮果然是情场老手,把纸铺在自行车座椅上,就地书写:

  华志远同学:你好!

  来信收到,谢谢。自从入园以来,总觉自己硬件老化,软件无用,可能是主机需要跟新换代了。正巧,显示屏有点模糊不清,我得养精蓄锐去了,有空再叙,祝好!

  郭语薇看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羽青妮得意地说,“不懂了吧,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敢保证下封信他就会乖乖地写成优美的现代散文诗了!照我的去做,没错!”说完便挥挥手弓着腰登上她的N手老爷车远去了。

  郭语薇看着她的背影,疑惑油然而升,为什么总是羽青妮这么辛苦地跑来跑去,那个“艺术家”却从没来看过她呢?从羽青妮身上,郭语薇看到了爱的执著、爱的幸福、爱的辛苦,爱的甜蜜,她情不自禁又掏出了华志远那封晦涩难懂的信,突然间,她明白了羽青妮教她写这封信的意思。

  羽青妮说得没错,艾可儿的后面总是跟着一大群追求者,其中也不乏有追到宿舍来的,有本班的、本系的,其它系的,甚至还有外校的。和中学相比,大学更注重个人才华的施展,而大学本身,也为此提供了广阔的大舞台,运动会、卡拉OK大赛、作文大赛、书法比赛等等,于是校内的一些知名人士就此产生了。凡是频频露脸的、被人提起的,自然就是“名人”了。

  最先、最快成为名人的,往往是俊男美女,或许美本身就是一种先天性的才华,艾可儿就是这种才华的受益者。她先是被男生们一致推选为系花,接着更上一层楼,成了学校的四大美女之一,代号是“西施”,还有三个是“杨玉环”、“王昭君”、“貂婵”,都是其他系的。

  在父辈们的那个年代,美女大学生是少之又少的,如今随着教育的普及与提高,美女们也不例外地踏进了大学校园。花园并不会因为花朵太多而失去吸引力,相反,花朵的增多使花园真正成了一道风景。

  艾可儿对众多追求者表现得很平淡,可能她早就习惯了众星捧月。按理说她应该练就了一身百毒不侵的本领,但她对每一位追求者,都会露出一脸的娇羞,既不表示默认,也不表示拒绝,所以她的身边,总是男生不断,把她捧为女神。

  郭语薇是看不惯艾可儿的暧昧态度的,你不喜欢就对人家说嘛,干嘛在人家心中占一个位置又不付出感情?简直是拿人家感情当儿戏嘛!

  她更喜欢羽青妮对爱情的态度,相比起来,艾可儿才算真正的情场老手,男生迷在其中看不出她的心思,但稍有脑子的女生就可以揣透她的心思,不就是想博个满堂红么?对谁都似乎有意,又似乎无意,真的是高明啊!但奇怪的是,艾可儿对女生却是冷淡而高傲的,这明显的“重色轻友”使她在女生中一点口碑也没有,而她,也似乎乐得独来独往,因为,她并不孤独。

  羽青妮一不小心,也成了“名人”。学校举行运动会,羽青妮一口气报了女子短跑1×100米、1×200米,4×400米,800米跑,长跑3000米,长跑5000米,起初班里没有谁在意她,还以为她是凑热闹呢?郭语薇也以为她是发扬雷锋精神,给班里凑凑数呢,因为99(3)班没有一个女生报名参加田径赛的。

  但是,当她跑起来的时候,全场嘱目,全校都沸腾了!她的两条健康而匀称的长腿,有力而有节奏地奔跑在跑道上,象一只灵巧而优雅的梅花鹿,让观者打心里要为她欢呼,为她滋生出喜悦和激动。而她高昂的头,又象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让人振奋,让人赞叹!没有亲眼目睹的,是无法体会到当时的激动与惊喜的,没有比这再美的跑步了,虽然她没有破世界纪录,只是破了学校纪录,但她奔跑的那种力度及动感美是世界冠军所不能媲美的,所有的目击者都被她的奔跑震憾了。

  理所当然的,她报跑的每一项都获得了冠军,而她,跑得那么轻松,并没有多么的激动,只是对每一个情不自禁想同她握手拥抱的人微笑着点头致意,颇有冠军的风采。

  郭语薇远远地看着她,为她骄傲,为她欢喜,只觉得心中充满了激动的潮水,不爱运动的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奔跑着是如此的美丽,她突然想为羽青妮写一首诗,但真要用语言来表达时,又无从落笔了——有些东西永远会让语言苍白无力。

  如果她的艺术家男友看到这一幕,又会如何呢?会不会把她高高地举过头顶?

  男生们沸腾了,他们发现,原来跑步也可以和足球一样让观者疯狂和入迷!他们深深地遗憾选四大美女时怎么把羽青妮漏了呢?真是罪过!

  于是全校男生一致通过,破例增加一美,取什么代号呢?似乎历史上的哪个美女都配不上她,后来,终于有个聪明的男生脱口而出了“戴安娜”,对对对!戴安娜英年早逝时,全球人都为她哭泣,可见戴安娜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是不可替代的。

  男生们觉得,羽青妮和戴安娜王妃的共同点是美丽、健康、高雅却又带点不驯的野性,至于其他的,就不提了,提了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这些内幕都是“西施”在熄灯后睡不着时透露出来的,男生那的事,她最清楚了。至于她有没有酸溜溜的味道,就不得而知了。

  运动会后,羽青妮的情书一封接一封,有直接交给她的,但逮着她不容易,所以大多都是转交的,红娘的对象自然是郭语薇和齐宝沫了。

  齐宝沫在运动会上也夺了一枚“金牌”,是投铅球,但没有激起一点涟漪,这令她有点愤愤不平,说现在的人都爱戴有色眼镜,郭语薇安慰她,“你好歹还露了脸,咱们308,就我不争气了。”话中不无失意,齐宝沫闻言,只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不禁飘飘然起来。

  “西施”一向是看不起“粗俗”的齐宝沫的,鄙夷地对郭语薇说,“知道湖南话吃饱没有怎么说吗?就是qi bao mo ,呵呵呵,真好玩!她的绰号就是qi bao mo,嘻嘻嘻!”郭语薇笑了一下就打住了,她没有嘲笑人的习惯。

  羽青妮一封情书也没有打开看,她没有“西施”那种虚荣心态,她说,看别人的情书是对壮壮的不忠,壮壮知道了肯定不高兴,凡是壮壮不高兴的事她都不干。再说,这些男生对她一点也不了解,只是看她跑了几步,有什么资格对她说爱?真是太幼稚了。除了壮壮,她是不会为谁停留的。

  于是这些情书都被好奇的两位红娘阅读了,果真是不堪一读,千篇一律都是什么,“我被你征服了,你跑得太棒了!”

  还有一位简直荒唐透顶,居然把艾尔顿约翰为戴安娜写的《风中之烛》给抄了下来,还说是他为羽青妮专创的新诗:“你的生命就像风中的烛火,永远不会在日落时消逝,永远不会在飘雨时熄灭,你的足迹永远留在z大学最青翠的树林,即使蜡烛成灰,你的传说也不凋谢。”谢天谢地,他把“英格兰的山谷”改成了“z大学的树林”。嗨,这顶多只算崇拜罢了,能算爱吗?男生的爱来得也太容易了!

  那爱是什么呢?华志远给了郭语薇答案,不出羽青妮所料,华志远的第二封信就是一首优美的现代散文诗了,他说,“爱情是一本永恒的书,有人只是信手拈来,浏览几个片断,有人却流连忘返,为它洒下斑斑热泪。”他还说,“爱情是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爱情会使懦夫变得大胆,却叫勇士变成懦夫。”

  对郭语薇来说,爱就是秘密,她把它隐藏得很深,很深,除了另一个自己——日记,她不想让任何人来分享她的喜悦、激动、幻想和甜蜜。在等信的日子,她就把枕头里的信拿出来反反复复地读,情书是世上最让人放不下的书。

  郭语薇不是个独立的人,对她来说,除了一个人在图书馆能忍受外,其他的如上街啊,散步啊,一个人简直比自杀还难受,所以她不得不拉上齐宝沫。自从身在恋爱中后,一向不化妆的郭语薇突然变得爱美了。

  她在华联商场的化妆品专柜里,看到了羽青妮说的那个羽西,原来是个做化妆品生意的女人,但是售货员小姐告诉她,羽西并不姓羽,而是姓靳,这令她有点失望。

  齐宝沫也用化妆品,但她不在商场买,她在天桥上的小贩摊上买,同样的羽西,她只花了郭语薇一半的价钱,郭语薇想给她讲讲假化妆品对皮肤的危害,想了想,怕伤她的自尊心,终是没有说出来。

  “我想去做家教,你去不去?”齐宝沫看郭语薇在一条羊毛冬裙处看了又看,还是舍不得买,便问她,郭语薇不自信地说,“行吗?不会误人子弟吗?”齐宝沫撇撇嘴,“有什么行不行的?有人请你就是行,你不知道吗?很多男生都在外做家教呢,我们班上就有崔涛、邹冲、付飞等等,自力更生,又不是丢脸的事!”

  郭语薇对班上的男生是陌生的,大学不比中学,中学里同学们都是知根知底的,每天在一个教室里耳鬓厮磨,不想混熟也得混熟。大学里大都是自习课,好比散兵游勇,全靠自觉,谁顾谁啊?但齐宝沫却把高中时代的作风带到了大学,在课堂上总爱前瞻后顾,逮着谁就跟谁说话,,慢慢地她竟混了几个熟面孔,也摸了一些底细。

  “崔涛是我老乡,他说星期六带我们一起去面试。”周五晚上,齐宝沫兴奋地对郭语薇说,“其实挺简单的,他们用电脑打印出几张广告,贴在市中上等小区附近,有需要的雇主便同他们联系了。”

  听说她俩要去做家教,“西施”夸张得好半天没合拢嘴,她对郭语薇说,“不至于吧,像当小保姆似的!你长得又不丑,还不如找个条件好的男朋友,吃穿用全包!”这话来得太突然,把郭语薇说得愣住了,她并没有觉得做家教有下贱的意思,只是若要她一个人去做,她断是没有胆量的,既然有了齐宝沫这个伙伴,她就决定试一试了,却没想到“西施”是这样想的。

  “我们哪能跟你比啊?你是西施,只要皱个眉,就有人围上来了,我们命苦,生下来就是东施,若学你皱眉还不被人笑掉大牙?一切只有靠自——己!”齐宝沫愤愤不平地半说半唱,“西施”冷笑了一下,懒得理她,拉过郭语薇说,“你看这件裙子怎么样?是‘宝马’送给我的,花了一千多块呢!”

  “宝马”是广州人,进校那天是他爸开着宝马车送来的,所以大家都叫他“宝马”,郭语薇在校园小径上看见过他,是金融系的,长得不错,只可惜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他像黑社会的老大一样,身后总跟着几个狗仔,听说给他办事都是有金钱作回报的,“西施”被‘宝马’的物质俘虏了吗?

  “该!”齐宝沫突然用家乡话狠狠地骂了一个字,郭语薇没听懂,但“西施”一秒钟之内就反应过来了,她放下裙子朝正在学织毛衣的齐宝沫扑了过去,好看的脸也因愤怒而变形了,两人迅速地扭成一团,郭语薇在她们身边跳来跳去不知拉谁好,只是不停地说,“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很快,“西施”就发出了声声惨叫,齐宝沫把她的长发拽下了一缕,她连齐宝沫的毛皮都没伤着。

  “西施”趴在床上痛哭,隔壁宿舍的女生听到动静都趴在308的窗户外偷看,被齐宝沫狠狠地拉上了窗帘,吓得外面的人一轰而散。

  等齐宝沫气鼓鼓地走了,“西施”才边哭边骂道,“乡巴佬!野蛮子!乡巴佬!”

  这使得郭语薇很反感,乡巴佬怎么啦?有什么错?你不也是乡巴佬吗?除了相貌,人家哪一点比你差?她也懒得安抚她,关上门走了。

  郭语薇在树林里找到了齐宝沫,她居然在学着武侠小说里的招式比划着练,郭语薇笑着问,“你不是想做侠女吧?”

  齐宝沫说,“如果我是侠女,第一个就是把林仙儿杀了!”

  “林仙儿?谁是林仙儿啊?”

  “就是那个臭西施啊,比林仙儿还坏!该!”

  “‘该’是什么意思啊,弄得人家失去了淑女风度。”

  “‘该’就是‘鸡’,知道‘鸡’是什么吗?‘鸡’就是妓女!”齐宝沫鄙夷不屑地说,说完又忍不住笑了,“想不到那个八婆还知道‘鸡’的意思,看来她真的和广州仔拍拖了。”

  齐宝沫是广东河源一个山村的客家妹,家里并不富裕,所以她不轻易告诉别人她是广东人,因为别人的反应总叫她不好受,“你是广东人?广东人不是很有钱么?”

  郭语薇第一次知道了“鸡”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为什么要把妓女称“鸡”,而不是猫呀狗的呢?这个疑问她不好问,但是她还是觉得齐宝沫用妓女来骂“西施”太过份了,比西施骂齐宝沫乡巴佬还过份。

  “你以后不要这样骂人了,在我们家乡,这是最忌讳的事,谁都会跟你拼命。”郭语薇劝她。

  齐宝沫不服气地说,“我们家乡的妓女就象她这个样,只要有钱,管他是公鸡还是公狗都伴,一个字——贱!”郭语薇没见过妓女,但她还是觉得用妓女来骂“西施”不合适。

4

周六一大早齐宝沫和郭语薇打扮好了在校园门口与崔涛汇合,一见面他们俩就说上了家乡话,把郭语薇晾在了一边。还是崔涛有经验,他在电线杆上看了几条招聘广告,便带着她们出发了,一路上,都是崔涛在说,齐宝沫除了点头就是微笑,郭语薇第一次发现,其实齐宝沫也有温柔的时候,而且温柔起来,还像大熊猫一样憨态可掬呢!

齐宝沫颇有大姐大风范地说让郭语薇先去面试,崔涛这才对她用普通话关照了一句,“不用紧张,有必要时吹吹牛皮。”

这是个“眼镜”之家,男女主人以及小男孩,鼻梁上都架着眼镜,郭语薇心里就有几分发虚,人家都是知识分子,我给人家当学生还差不多,居然想来当老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女主人请她坐下,先是问了一下她的基本情况,然后说,“我们欢欢现在上小学四年级,我和他爸都是搞研究工作的,没有时间来辅导孩子学习,孩子的学习也挺好的,除了第一没考过第二,美中不足的是作文成绩不好,简直是不会作文。你有信心教会他写作文吗?”

写作文对郭语薇来说,从来都是小菜一碟,但教作文又是另外一码事,再说对一个才上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来说,还谈不上教,只能算启蒙,这就比教更难了。她正在犹豫时,齐宝沫代她说,“没问题!她的作文写得比专业作家不会差!您放心,教不会不要钱!”

女主人笑了笑,问郭语薇,“你能在半小时之内写好一份教学计划吗?”

“试试吧。”郭语薇也没有把握,在她拿起笔时,男女主人很知趣地回避到阳台上去了。郭语薇想了想,写道,“第一,教他学会观察生活,有观才有感,有感才有发。第二,教他学会提炼素材,去粗取细。第三,教他学会阅读,从精品中掌握大量词汇及优美佳句,并学习运用各种写作手法,”一大张纸才写了三行,齐宝沫边看表边着急地说,“多写点,多写点,多多益善。”郭语薇想了想又写道,“根据学生的具体情况灵活运用。”放下笔,便再也写不出一个字来了,她看到崔涛瞟了白纸一眼,摇了摇头。

女主人看了看,点点头,问道,“一个星期来辅导一次,你是星期六还是星期天方便?”郭语薇本没抱什么希望的,听了这话连忙说道,“都方便,都方便!”女主人便说,“那好吧,每个星期的星期天,早上九点到十一点。欢欢过来,叫老师好!”

欢欢很听话地一弯腰,叫道,“郭老师好!”弄得郭语薇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就要走,女主人说,“签份合同吧,免得以后有什么说不清。”

合同的内容无非是工钱、工期及聘期,还有上课纪律,等等,郭语薇一看,自己都做得到,便签了名,告辞出来,崔涛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不同她讲价?每小时才10元!”但是郭语薇已经是很满足了,还不知教不教得好呢,怎么好意思跟人家讲价?

还算顺利,齐宝沫也在离郭语薇将要“任教”的不远处谋得了一份家教,不过是星期六的上午,辅导一个初三女孩的数学。看两人都有了着落,崔涛便挥手拜拜,去做他的家教去了。齐宝沫在一个地摊上,买了一个音乐盒,说是要送给崔涛的,郭语薇有心跟她开玩笑,便鼓励她,“我看他对你挺有意思的。”

其实齐宝沫并不需要她的鼓励,在爱情上,她是个绝对主动的女孩子。

羽青妮在一个月之内丢失了五辆车,虽说每辆车都不超过五十元,但作为一种必备的交通工具,它给羽青妮带来了很大的不便,气得羽青妮差点忘了自己是校园名人,想到自行车便破口大骂。

她又恢复了打的,不过,她不住校了,把行李都搬走了。

毫无疑问她是搬到了男友那里,“西施”早就说过“她不是处女了。”的话,平常,周六和周日晚羽青妮都不在宿舍里住,现在,索性彻底住过去了,不知是男友的要求,还是她自己开始讨厌这个学校了(因为几辆破旧的自行车吗?)。

郭语薇有点舍不得她走,但“西施”却巴望不得,是妒忌羽青妮在男生中的地位吗?临走前还阴阳怪气地问,“老听你说你男友好,怎么不见他来看你啊?”羽青妮随口就说,“他瞧不起这大学,又不是清华北大,有什么好看的?”

又对郭语薇和齐宝沫说,“周四晚他会在湖南卫视的聚艺堂出现,你们感兴趣的话,就看电视吧。如果你们想要李湘、何炅的亲笔签名的话,哪天我让壮壮带你们去电视台,壮壮和他们可是好朋友!对了,等我那里收拾好了,你们可要过去玩啊。”

“西施”仿佛没看出羽青妮对她的冷淡,对着羽青妮的背影喊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男友连高中生都不是!还瞧不起我们学校?哼!”羽青妮一定听见了,但她没有回头。

齐宝沫指着郭语薇的额头说,“你长得还像个人样,怎么说出来的话像是从狗嘴里吐出来的呢?”“西施”知道是骂她,但也无可奈何,她已经领教过齐宝沫的侠女风范了,好女不吃眼前亏,忍忍不就等于她没说?

同楼的一位女生过来推销圣诞、元旦贺卡,这位身材高挑、大眼睛长睫毛、皮肤黝黑但绝对漂亮的女生走进来时,“西施”正在学习弹吉它,那崭新的吉它自然又是哪一位追求者送的,郭语薇则躺在床上看华志远写来的情书,齐宝沫呢,在床上做着各种费力不讨好的动作,说是要减肥。

女生嘴角边有两个甜甜的圆酒窝,她站定在寝室中间,刚说了句“打扰了——”就被“西施”顶了回去,“都什么岁数了,还玩这玩意儿!”女生的笑就不自然了,抬起好看的腿正要撤退时,齐宝沫叫住了她,“喂,‘黑牡丹’,我看看!”

郭语薇也凑了上来,在一大堆贺卡中寻找自己喜欢的,齐宝沫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把那张印有玫瑰花的贺卡抢到了手,“黑牡丹”称赞她,“真有眼力!这种图案的就只剩这一张了,很好卖的。”

“西施”冷笑一声,也凑了过来,“一张贺卡你能赚多少钱?”“黑牡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她,郭语薇见自己喜欢的被齐宝沫抢走,便无心买了。只见“黑牡丹”熟练地从中挑出一张来,递给她,“这个你一定喜欢,他也一定会喜欢的!”

郭语薇只看了一眼,就捂住了,从口袋里掏钱——“黑牡丹”太有眼力了!

“黑牡丹”做成生意,正要掩门告辞时,“西施”突然问,“我买五十张,多少钱?”另外三个人都愣了,不知她是什么意思,“黑牡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郭语薇和齐宝沫说,“那就给你九折吧。”

“五折。”“西施”看也不看“黑牡丹”,很肯定地说,“五折你还有得赚。”“黑牡丹”摇了摇头,“没有,五折我都拿不到,不信,你到批发商那去买。”“西施”不屑地摆了摆手,“我才不去那种地方呢,不就是几块钱的事吗?好吧,让你多赚点,六折。”

“黑牡丹”似乎不好意思与校友这般讨价还价,还是抱歉地摇了摇头,“西施”有些恼了,“算了,给你几个车费钱,七折!”“黑牡丹”没有说话,复进来,把包里的贺卡都放到“西施”桌上,“你挑吧!”

“我才懒得挑呢,你给我挑五十张,只要没有情呀爱的就行,我要打发那帮讨厌鬼!”

“黑牡丹”脸上的笑终于不见了,代替的是牵强的红色,她默默地选好五十张,拿上“西施”放在桌角的百元大钞,找了三十元,对大家作了个拜拜的手势,轻轻地关上门走了。

她一走,郭语薇便说齐宝沫,“你这样叫人家‘黑牡丹’,也不怕人家生气?”

“生什么气呀,大家都这么叫,‘黑牡丹’不好吗?国色天香,比沉鱼落雁还美!她还有个外号叫‘黑珍珠’呢,也是黑而美的意思。”郭语薇猜想齐宝沫这些花边小报都是从崔涛那得来的,便取笑道,“还是拍拖好啊,鼻子也变灵敏了!”

齐宝沫趁她不注意,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贺卡,大声念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啧,阳春,白雪,两个雪人,真浪漫啊,哈,你这个隐藏在阶级群众中的大灰狼,终于把你揪出来了!”齐宝沫做出一招老鹰捉小鸡的架式来抓郭语薇。

郭语薇被人掀出了秘密,说话都心慌气短了,“拿来……讨厌!”

“一、二、三……”“西施”数完五十张贺卡,冷笑一声,吐出了四个字,“公共汽车!”郭语薇和齐宝沫相视无言,不知她又要玩什么花样。

“知道吗?男生们都叫她公共汽车。知道公共汽车的意思吗?就是谁都可以上,哈哈!”郭语薇还是没听明白,问,“你是说……‘黑牡丹’?”

“当然是她啦,听说她从初中起就跟老师谈恋爱,高中时,还跟部队的人鸿雁传书,到了这,花心不改,除了跟搞军训的教官外,还跟学校好几个男生拍拖呢!”郭语薇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同时爱几个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是友谊,而不是爱情,她想“西施”一定是误会“黑珍珠”了。

“我看这不是说‘黑牡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也不照照镜子!”齐宝沫慢声慢气地说,但话很有份量,连郭语薇都暗暗捏了一把汗,怕“西施”又跳将起来。

但“西施”的忍耐性却是越来越好,她只是脸红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对郭语薇说,“你帮我把这五十份贺卡写上不同的名字,写上同样的一句话,我来签名好吗?”

郭语薇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西施”签名?“西施”又解释了一遍,“那帮讨厌鬼平时给我送这送那的,不回送一下不好意思。我通讯本上有份名单,你照抄就行,贺词嘛,只有一句,祝你节日快乐!”

郭语薇明白了,她才不愿意做这种事呢!“西施”这种态度简直是对贺卡的污辱!连贺词也不愿写,那又何必浪费这份心情呢?但是她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拒绝,“西施”是不会理解她的这份心思的。

“语薇,陪我到图书馆去一趟,我想去抄几句爱情诗。”关键时刻齐宝沫替她解了围,她立即起身,“西施”突然冒出一句,“语薇,你帮我写了,我把这三十元付给你,就当是工钱!”

郭语薇的脸倏地红了,她感到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她气愤,但是她不知如何表达她的愤怒。就在她准备一言不发地离开时,齐宝沫突然放开她的手,问“西施”,“你此话当真?”

“西施”双手抱胸,“当然,三十元算什么!”

齐宝沫大踏步地走到桌前,拿起了笔,刷刷地写起来,“西施”没提防她会来挣这三十元钱,想收回也收不回了,只得在旁恨恨地交待,“字写好点,别潦草!名字别写错!”

齐宝沫并不恼,而是美美地自言自语,“半个小时挣三十元,比大老远地跑去做半天家教还划算!”郭语薇弄不懂齐宝沫是见钱眼开还是突然发烧烧坏了脑子,只得独自默默地离开了宿舍。

外面刚刚下过小雨,校园湖边凉亭里空无一人,郭语薇坐在亭内,眼泪终于忍不住默默地流了下来,她想起了父亲离开林教授家后说的那句话,“有钱就了不起了。”金钱从没在她心里占有多么大的位置,但现在,她却因为金钱受到了内心的伤害。

其实 “西施”家并没有钱,看她每次收到家信时的地址,都是乡下的(尽管“西施”总是尽量避免让别人看到她的家信信封,但有时难免会有漏网之鱼。),但她会利用她的美貌招财进宝,所以她就以为自己是个宝藏,就有了高人一等的资格。

郭语薇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类人,虽然她开始有了赚钱的意识,但她绝不会用自己的身体去赚钱,她要凭自己的能力和才华挣钱,像齐宝沫这样挣三十元的方式,她也是绝不赞同的。

5

心中的失落和委屈还是久久不能排遣,郭语薇突然想同华志远说说话,发泄一下心中的委屈,顺便从他那里得到他的安慰。

华志远宿舍里有电话,但是她从没想过与他通话,她不知道除了书面语言,她们还能用声音来表达——她是羞于这种表达方式的。等她拨通电话,突然又后悔了,她该说什么呢?不,她不知道她该说什么,她想放下,但是有人拿起了话筒说,“喂,你好!”很礼貌很好听的男中音,但不是华志远的,她希望他最好不在,果然他不在。

她刚想说声谢谢便挂断,那边却热情地问,“你是哪位?我是华志远的好朋友,你有什么话跟我说一样,我会一字不差地转告他的。”郭语薇在心里说,有些话是不能转告的,但这话她不能说出来,她知道如果这小子知道她是华志远的女友,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华志远的。灵机一动,她说,“我是他姐,没啥事,就叫他没事别到处乱跑,听说南方乱着呢!”

那小子也乐了,“是姐呀,你放心吧,他乖着呢!”这小子居然也叫得出口,看来他和华志远真是铁哥们了。“慢着,你别挂,我告诉你他的手机号,你呼他吧。”

华志远居然配了手机,这可不是他平常的作风啊,一个大学生,要那玩意儿干什么?郭语薇的心更乱了,她知道华志远家在农村,家境并不富裕,光是供他生活费就够呛,哪来的钱买手机?她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真怕他一不留神走了歪路。

齐宝沫在校园外的“青青书屋”找到了魂不守舍的郭语薇,她拍了拍口袋,“走,想吃什么,我请客!”郭语薇的心思并不在书上,猛地被人从遥远的地方拉回来,她吓了一跳,见是齐宝沫,自是不理。

齐宝沫搂着她的纤纤细腰,硬是把她搂了出去,“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傻瓜,你以为我是看中了她的臭钱吗?本大侠才没那么软骨呢!我就是要气气她,她不是以为我们不会要她的钱么?我偏要!你没看见,她脸气得像绿乌龟,哈哈,真好玩!”想到她们两个分外眼红的仇人刚刚达成了一桩金钱交易,尽管多少带点游戏的成分,郭语薇还是忍俊不禁,扑哧笑了。

这三十元,化作长沙街头的美食小吃,舒舒服服地流进入了两人的胃里。

“不赚白不赚,赚了也白赚!”两人开心得好象中了大奖。

星期四晚,郭语薇和齐宝沫早早地坐在了电视机旁,除了周末的综艺节目外,其他时间她们从不呆在电视旁的,这次为了一睹羽青妮心上人的风采,她们也算是破例了。

终于到了节目时间,齐宝沫激动得象自己上了电视似的,“是哪个?是哪个?怎么还没出来啊!”相比之下,郭语薇则显得很安静,她早就看出来了,那位站在女歌手身后演奏一种她说不出名来的乐器的披头士,正是羽青妮的最爱。

但是她没有说,因为失望。显然献艺的不是壮壮,而是这位张着猩红大嘴,身着低胸露脐装,不停飞媚眼的女歌星,壮壮只不过是个幕后配合者罢了,除了摄影师偶尔不小心地把他录进去一个远影外,他根本没有正式地露一下脸,他只是乐队的普通一员而已。

女歌星的歌没有什么味道,有味道的是她晃动得厉害的酥胸和浑圆的屁股,电视旁的男生们喝起了彩,有人在喊,“波霸奶茶!”立即就有人轰地大笑。

郭语薇拉着齐宝沫要走,齐宝沫还傻乎乎地说,“青妮的壮壮还没出来呢。”郭语薇说,“你先出来了再说!”

刚一出来就碰见了崔涛,他扬了扬手中的票,对齐宝沫说,“香港著名歌星要来长沙开演唱会,周六晚,我请你!”齐宝沫的脸立即就幸福得一脸红晕,“只有两张吗?语薇也要去,你再去买一张!”

郭语薇匆忙溜走,走时听到崔涛在说,“人家也有人请,你怕什么?”说的是广东话,但她还是听懂了,他俩在一起时总讲家乡话,郭语薇在旁渐渐地能领会一些语意了。

果然齐宝沫回宿舍时给郭语薇捎来了一张票,“付飞请你赏光。”郭语薇不接,“你明知我是不会接受的。”齐宝沫说,“你叫我怎么说,说你有男朋友了吗?有男朋友又怎么啦?难道就不能跟别的男生看演唱会啦?实话告诉你吧,人家也没什么其他意思,就是看你没有男朋友陪,人家正好又没有女朋友,一起作个伴,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再说,我们都去,你怕什么?”

郭语薇却不这么看,一张票一百多元,只是给一个说得上名字但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太奢侈了吧?郭语薇对付飞说不上好感,也说不上不好感,那就更不能接这张门票了。齐宝沫拿她的固执毫无办法,脱口而出,“难怪他们都叫你太平公主!”

“他们给我取了外号?可恶!太平公主?什么意思?”郭语薇的脸刹时涨红了,她想,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齐宝沫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收回又不可能了,便安慰道,“一个外号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咱们班就我们四个女生,当然就是焦点了。太平公主好啊,多威风,比我大侠还威风!他们说肥水不外流,打定了主意要追你呢!”

郭语薇不相信太平公主是个好称呼,既然是绰号,就没有好意的,只是,她也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帮男生真是可恶,在他们眼里,女生只是肥水或鲜花么?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爱情?

她不由得想到了远方的华志远,他处在更开放的南方城市,他们又是如何对待学校的女生的呢?是不是每个没有男朋友的女生都会有男生去追求?难道大学里非要男生女生配吗?华志远本来是想元旦节来长沙看她的,但是她写信拒绝了,一是她还没作好彼此面对的准备,二是她不想他为此多花一笔钱。

华志远给她寄来了一个头戴红帽,身穿红衣的白胡子圣诞老人,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口袋,很可爱的样子,他说,南方的街上到处都是圣诞老人和圣诞树,他真想她就在身旁,两人携手走过每一条街道。郭语薇看着这些美丽的句子,抱着圣诞老人,甜蜜的潮水环绕了她。

华志远在信中留下了他的手机号,他说是他用自己写文章挣来的稿费买的,还说,他现在每月能拿五六百元的稿费,可以自给自足了,很自豪的口气,郭语薇很为他高兴。华志远最后说,“其实你的文笔比我还好,为什么不投稿呢?如果你不知往哪里投好,寄给我,我来帮你投。”

他的话令郭语薇蠢蠢欲动,是啊,为什么不投稿呢?她手中有一些随手写来的文章,全是情之所至,而不是为了发表,但既然写了,能拿出去发表岂不是更好?于是给华志远寄了几篇自认为过得去的散文和诗,当然,说了指正和修改的话,怎么说人家也是正宗中文系的高材生嘛,谦虚是必要的。

华志远很快就回了信,还寄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一台非常精巧的手机,他在信中说,“语薇,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没办法,我只有送你一台手机,时刻跟踪你了,入网手续我都办好了,缴费帐户也在我这,你就等着我的呼唤吧。你的文章很好,我已经送到编辑部去了,编辑说,不日将发,你就等着好消息吧!我想你,真盼望快点放假,好见到你!KISS YOU!”

结尾的KISS YOU令郭语薇耳热心跳,华志远的信一封比一封说得直白、热烈,郭语薇真害怕要是寒假见了面,她如何鼓起勇气见他?

没有接受付飞的邀请,郭语薇当然不后悔,但每次在教室看见他,还是有点“抱歉”的感觉,她希望自己没有伤害到他。听齐宝沫说,付飞是江西人,虽然是农家子弟,但也很有钱,他父亲是村里的书记,掌握着几百号人的命运呢。郭语薇对这些不感兴趣,除了华志远,她对别的男生都没有任何兴趣,在这一点上,她同羽青妮一样,忠贞不二。

羽青妮来308宿舍取家信,刚一落坐,宿舍里就响起了手机清脆的叫声,她从腰间取出手机,瞧了瞧,没电话呀。只见郭语薇红着脸不知所措,羽青妮笑着问,“你也舍得买手机了?真不够意思,也不把号码告诉我们!”

齐宝沫不相信地看着郭语薇,“手机?是你的闹钟坏了吧?”郭语薇拿出手机,只见上面有一行字幕,“语薇,I LOVE YOU!”是华志远发来的短消息,这样的信息他一天至少要发三条。

羽青妮跳起来,一把抢过手机,“哇塞!了不得,语薇,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什么时候钓了个靓仔?老实交待!”郭语薇小声说“人家寄来了,怎好寄回去?我不喜欢这玩意,响起来让人心惊肉跳。”

“我看是心花怒放吧!”羽青妮拿着手机不由分说按了回拨。

“喂,嗯——”听到华志远的声音,郭语薇不知说什么好,一双眼睛老在羽青妮和齐宝沫身上转,好象这电话与她们有关似的,羽青妮看她那窘样,笑了,在旁说道,“你好,把我们的语薇大才女勾走了,什么时候请客啊?”

华志远在那边笑,很圆滑地说,“好啊,现在请客也行啊,请你们在深圳五星级酒店用餐,你们是飞过来呢还是要我抱过来呢?”羽青妮便不说了,“大大的狡猾!”

齐宝沫在旁说,“寄点广东的水果来就行了!”华志远见郭语薇不出声,便在那边叫,“语薇,我真的好想你——你想我吗?”

天啊,这么肉麻的话,郭语薇象被电流击中,呆呆地不言不语,那边还在叫,“语薇,你那般室友挺好玩的,你跟她们相处得快乐吗?语薇——”羽青妮按掉了电话,“小姐,这是长途电话啊,不是无声胜有声的时候。语薇,我好想你啊——”原来她们在旁都听到了,郭语薇羞得追着羽青妮满寝室跑。

“西施”把吉它调到最高调,还是挡不住三人快乐的笑声,便把吉它重重地摔在床上,丢下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气冲冲地出去了。

过了几天,“西施”手里也有了手机,是韩国三星牌的,她骄傲地说,这可是宝马父亲从韩国原产地买回来的。

6

毕业爱情

八月,大学录取通知书乘风而来

九月,爱情姗姗开学

三年、四年,爱情会不会

逃课、罢课或上演其它

 

在如火如荼的七月

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的

是你是我还是

爱情

因为对文学的爱好,郭语薇特别关注学校的内部刊物《花季风》,每期必读,就在这本小小的刊物上,她就明白了“山外青山楼外楼”的含义,她一向对自己的文笔是自信的,但和支撑这本刊物的校友们比,她只是个小儿科!听说《花季风》编辑部的所有成员都是本校的在读生,真是可敬可佩!

在校刊上,郭语薇发现了一首题名叫《毕业爱情》的诗,诗并没有表达出一种多美的意境,作者似乎只是想抒发出对一种现象的伤感或思考。她看着,想起了华志远和自己,莫非象他们这样的校园爱情,有很多?她突然好想认识一下这首诗的作者。

97级3班张为文。郭语薇记下了这个名字,只是记下而已,要认识,就看机缘了,郭语薇不是个主动的人,当然不会主动去认识谁了。

元旦过后,教室里的座位就很少空着了。为何,火烧眉毛,期终考试快到了!谁不想过个安静祥和的新春佳节?如果留个补考的尾巴,春节如何大快朵颐?又有何脸面回去见江东父老乡亲?

羽青妮也不再来去如风,壮壮说了,“不考好就别来见我!”长沙的冬冷,羽青妮就钻到郭语薇的被子里,同床共枕了,但每晚都要给壮壮打电话,象个小母亲一样地唠叨,“壮壮,把被子压好,别蹬了受凉!你今天吃了几顿饭?吃了什么菜?赶了几场?”郭语薇在旁听得,想笑,这哪是谈恋爱嘛,分明是在过日子呢!

只有“西施”对考试无动于衷,见别人一副救灾救火的样子,她就无所谓地笑笑,说一声,“至于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连齐宝沫也被她弄晕了,“她平常又没有认真上几回课,真的那么有把握吗?不会有妖术吧?”

但是郭语薇没有因为考试的来临而辞掉家教,因为平时用了心,所以考试对她来说,并没有大敌当前那么严重。

小男孩欢欢的作文水平进步得比郭语薇想象得还要快,大大超出了女主人的意料,所以每次去,对郭语薇都很客气,还主动留她吃饭,欢欢更是把她当还珠格格小燕子一样的崇拜。

郭语薇并没有居功自傲,她总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功劳,而是欢欢的悟性好,而且,欢欢很好学。

第一堂课,郭语薇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是多么激动啊,虽然只有一个学生,但她同所有第一次走上讲台的老师一样,是认真而神圣的。她并没有枯燥式地背写作理论,她知道,写作,是需要心灵放松的,是水到渠成的,要想欢欢克服对作文的恐惧心理,必须在不经意中把他引领到这个自由组合文字的美妙世界来。

郭语薇给了欢欢一张白纸,几支彩笔,然后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读朱自清的《春》,欢欢可能听懂了,也可能有听不懂的地方,这不要紧,只要他能将他所领悟到的画在纸上就行了。欢欢很快就沉浸到春的世界里去了,结果,郭语薇欣喜地看到了纸上的小雨、树枝、小鸟、小姑娘、花朵,她说,“很好!你画得很好,现在,你写几句话,把这画的意思告诉我,好吗?”

欢欢听了赞扬,很高兴,但一听说要写,就低下头了,郭语薇鼓励他,“不要怕,你不要把这当作作文,就当作讲故事好了,如果你怕你写不好,就直接说出来给我听,好不好?”

“春天来了——”欢欢边说边迟疑地看着老师,郭语薇笑着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欢欢便说,“树枝发了芽,小鸟很高兴地停在上面——小雨——小雨打湿了小鸟的翅膀,把小姑娘的花裙子也淋湿了——小姑娘不生气,她高兴地在雨中跑来跑去。”

欢欢终于说完了,郭语薇赞赏地鼓掌道,“你说得真好,现在就照你刚才说的把它写下来好吗?来——春天来了,树枝发了芽,小鸟很高兴地停在上面,天上下起了小雨,把喜欢花朵的小姑娘的花裙子淋湿了,我们再加上一句,春天真美丽!好了,你拿去给爸爸妈妈看看,看欢欢写的作文好不好?”

欢欢的爸爸妈妈就贴在书房门前听着呢,听了这话连忙就折回到沙发上去了,等儿子把刚写好的作文拿来,便喜不自禁地在儿子的脸上亲了几下,“好,好,我就说过没有什么难得到我们的欢欢的吧?”欢欢在父母那里头次得到了作文表扬,很高兴地跑回书房,“郭老师,我还要写作文!”

郭语薇就让欢欢从身边的人和事物写起,并教欢欢要注意观察生活中的大小事,学着把它们记录下来。她还要求欢欢每天读一篇同龄人的优秀作文,把自己喜欢的认为好的词语和句子摘录下来——就这样,渐渐地,欢欢终于克服了对写作文的心理恐惧,成了一个十分喜爱写作的孩子。

这些灵活的教学方法是学校的语文老师没法教的,女主人说,“我一定要给你发双倍工资,你是我们欢欢作文的启蒙老师啊,他不会忘记你的——你会很有前途的!”

尽管女主人说郭语薇可以教欢欢三年,但郭语薇打算教完这学期便算了,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欢欢已经入了门,她的指导已经没有多大意义,要想提高,还得靠他自己的天赋和努力。

以后,她也不打算做家教了,她要把这份时间留给自己写作,她的第一次投稿,就成功了,分别发表在南方的三家报刊杂志上,而且稿酬丰厚,华志远还说,有可能某青年报要请她写大学生生活专栏呢!她真是太高兴了!

齐宝沫的第一份家教只做了一个月就夭折了,她说那个女孩太笨了,没法教,还不如趁早撤退,后来她又找了一份,去了一次,又不去,说太远,又说男主人色迷迷的,没安好心。最后,索性不干了,一心一意地为崔涛织起毛衣毛袜毛围巾来,用羽青妮的话说,她这是全副武装,撒大网钓大鱼,只等收网了。

考试完后,郭语薇最后一次去欢欢家,女主人不在,男主人好象有事,抱歉地对郭语薇说,“我有事要出去,麻烦你带欢欢到公园去玩半天,十二点钟回来好吗?”

公园里的人很多,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两人玩了一会,觉着没意思,加上郭语薇说了不再教他的话,欢欢更是没心情玩了,耷拉着脑袋说要回去,郭语薇说,“回去不合适吧,你爸说了要我们在外面玩半天的,我看,不如我们就在公园里上最后一堂课好吗?”欢欢与郭语薇虽说见了不足十次面,但却已经产生了依恋心理,他故意赌气道,“我就要回去!我就要在家里上课!我自己带了钥匙!”说着撒腿就跑,郭语薇只得紧紧地跟上。

欢欢打开了大门,偏偏不往书房去,而是进了自己的房间。等郭语薇气喘吁吁地爬上楼进门来时,客厅里没有他的影子,书房里也没有,她不知哪个房间是欢欢的,每次来,她不是在客厅就是直接进书房了。她也没多想便随手拧开了一扇门——天啊!她捂住嘴巴,呆了!

男主人正在穿裤子,大冷天的他居然光着上身,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子,一个女人坐在床上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听到开门声,猛地拉过被子把自己捂了。郭语薇呆了一会,连忙把门带上,在客厅里打转,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上了,不知如何是好。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这么羞愧过,好象做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事。那个女人是女主人吗?叫她怎么面对人家呢,反正是不打算干了,那就不辞而别吧。

郭语薇正要起身离去,房门开了,男主人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面颊潮红、打扮入时的中年女人,她与女人的目光不期而遇,都惊叫了起来,“你——”

“您——”居然不是女主人,而是爸爸的同学林教授!

林教授毕竟是长辈,她很快就从惊讶和难堪中恢复了长辈的尊严,亲切地拉住郭语薇的手说,“小郭呀,你在这里做家教?好啊,不错,上学这么久了,你也没到我家里去玩,我老想着找你谈谈,可老摸不着你的人影儿,怎么样?还适应吗?”

林教授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香味,这使她比校园里的林教授更有女人魅力,面对林教授的热情关怀,郭语薇却涨红着脸不敢看她,更不敢看男主人,她能说什么呢,她只有后悔今天不该来上这最后一堂课。

男主人没想到她们两人竟是互相认识的,手忙脚乱地瞎忙了一阵,也坐下来开始表扬郭语薇的教学水平,听得她浑身只起鸡皮疙瘩。

为了让这一对偷情的中年男女放心,她鼓起勇气看了一眼男主人,说,“今天是我给欢欢上的最后一堂课——”男主人慌忙打断她的话,“你放心,你还可以照常教他的。为什么要走呢,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对不对?”看来男主人误会他了,怎么解释呢?

她只得望着林教授渴求道,“请您相信我,我是有分寸的,其实我早就决定了,因为从下学期开始,我就要把课余时间全用在创作上了,是真的。”郭语薇的神情、眼神、话语,足以让经验丰富的林教授信任她。

美丽的林教授丢给男主人一个眼色,然后搂着郭语薇的肩膀亲热地说,“明天回家,别忘了替我问候你爸妈,祝你们全家春节幸福快乐!”郭语薇能听出和感受出这话里的水份,但她还是真诚地表达了感谢。

应该说这是她第二次正式见林教授,没想到,却是一场闹剧。在学校时,林教授并不教她的课,有遇见的机会很少,即使快碰面了,郭语薇也会远远地绕道而行,说不出是为什么,反正她不想见她,哪怕只是打个招呼。

男主人进房间后很快出来,递给郭语薇一个信封,“小郭,这是你的工钱,真是太辛苦你了!欢欢!还不快出来谢谢郭老师!”郭语薇知道该是告辞的时候了,站起身来期待着欢欢出来与她告别,但是没有动静,男主人有些恼怒地推开了房门,房里传来欢欢的哭叫声,“爸爸坏蛋,叫我出去,却偷偷带坏女人回家,我要告诉妈妈!嗯嗯嗯——”

林教授原本绯红的脸加上了一层更难堪的红色,她将目光转向进退两难的郭语薇,求助似的对她使了个眼色。

郭语薇走进欢欢房间,把手放在他耸动的肩膀上,用平常讲课的语气对欢欢说,“欢欢,你怎么能不问清楚就乱说呢?这位阿姨是我的老师,是我让她来接我的,欢欢是个好孩子,不应该冤枉别人,对不对?你刚才骂了爸爸和阿姨,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是不是?”

欢欢抬起了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对不起,爸爸,阿姨!郭老师,我错了,你留下来,再教我好不好?”男主人和林教授都松了一口气,郭语薇被欢欢对她的信任感动了,她第一次地发现,自己说起谎来竟然是如此的得心应手,真是——唉!她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林教授挽着郭语薇的手与男主人和欢欢告别,郭语薇的身子很僵硬,她真想摆脱那只香气扑鼻的手。下了楼,那只手也许觉得自己不受欢迎,便松开了。

“小郭呀,这是五百元钱,你拿去替我买点礼物送给你爸,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郭语薇想起了“西施”的三十元钱,而此时的五百元钱显然更伤她的自尊,她竭力拒绝,但林教授大有不给不罢休的架式,推让了一会,林教授终于失去了耐性,她沉下脸来,用命令的口气说,“小郭,拿了,听话!”郭语薇立即就被征服了,她不忍心看到美丽的林教授恼羞成怒,她低着头接过了这沓烫手的“山芋”。

林教授的美丽和亲切马上又回来了,“这就对了小郭,好了,我到商场去买点东西,你去不去?”郭语薇当然不会去,于是分道扬镳,林教授如释重负地消失在冬日正午的阳光里。

郭语薇心中的疙瘩也解开了,那就是,林教授另有情人,父亲和林教授没有什么,是她太敏感,想象力太丰富了。

回到宿舍,打开信封,才发现男主人给的工钱远远超过了双倍。

她却有说不出来的难受,仿佛是自己做了世上最肮脏的事。

7

长沙火车站,郭语薇已经买好了回家的火车票,只等上车了。车是从广州方向开来的,车上有一个她想见又不敢见的人,华志远。

她看见齐宝沫和崔涛手挽手地登上了开往广州的火车,齐宝沫的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到崔涛身上去,崔涛却只顾潇洒地东张西望。

郭语薇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她从没与男孩子牵过手,牵手的感觉真的象齐宝沫那样如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吗?天空似乎有飞机的轰鸣声,她仿佛看见羽青妮依偎在壮壮怀里,耳朵里塞着耳机,心随着音乐的节奏在蓝天上轻快飞舞。还有“西施”,坐在“宝马”车里,不知被俘虏的是金钱还是爱情,不管是什么,只要她感觉很好,她就是幸福的。

华志远,你呢?你会带给我什么?郭语薇在心里轻轻地呼唤,又忍不住暗自庆幸。幸好她也有爱,若不,她不知该有多失落呢?这真是个恋爱的季节啊,空气中到处飘荡着恋爱的气息,虽然是冬季。

火车到站了,包里的手机也响了,打开一看,上面有一排字:亲爱的,我在14号车厢128座等你,快来吧!

她笑了,嘴里念着,“14,14!”她看见了!华志远就站在14号车厢门前向她招手。

半年没见,他比以前更帅气了!清晰地看见他唇边的小胡子,她禁不住一阵慌乱,居然连招呼也没打就低下了头,华志远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大手来,一把拎过了她的包,然后带着她穿行在过道中。

128下铺上坐着一位长发披肩的女生,她的脸似曾相识。女生冲郭语薇友好地一笑,露出了一排小虎牙,华志远介绍说,“这位是我们学校的十大美女之一‘巩俐’。”语气里有明显的奉承,本能的吃醋使郭语薇如火的激情一下子就淡去了大半。

华志远接着介绍,“这位是我的高中同学,郭语薇,女才子。”这样的介绍对郭语薇来说,比讽刺还难受,一个是美女一个是才女,听起来是互有特色的,但郭语薇深知,男生更喜欢的、更看重的是什么,她努力地想笑,但却感觉脸部的肌肉僵硬得比哭还难看。

那种“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感觉呢?那种让人由衷地想笑的甜蜜呢?我这是怎么啦?武汉美女“巩俐”和华志远谈笑风生,还停留在校园的故事里。郭语薇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一种从没有的自卑和失落油然而升。

难道苦苦守望的寒假竟然是默默无语?如果没有说过爱,老同学相见,绝不会是这等光景吧?所有美丽的幻想倾刻成空。

车快到武汉时,华志远从腰间取下手机让“巩俐”打电话回家,“巩俐”大方地接过,说,“了不起啊,都配手机啦?”便拨开了电话,撒娇似的说了一通,然后慌慌张张整理行李,唯恐把什么落在了车上。

“巩俐”一走,华志远的欢快和满足感便消失了,他的声调似乎累了,变得又低又慢,“你……不舒服?睡睡吧?”

郭语薇买的是硬座,华志远把下铺让给她,想让她休息一下,郭语薇突然拎起包就走,边走边说,“我回我的座位去了。”一转身,泪就流下来了,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华志远追了上来,在两节车厢的接轨处拦住了他,离得很近很近地问,“你是不是吃‘巩俐’的醋?不要这么小气嘛,谈恋爱并不意味着失去了和其他异性说话的权利是不是?你知道的,我是个很活泼、很爱交朋友的人。”

不,我一点也不了解你!郭语薇在心里呐喊。高中三年,她只知道他是个爱学习、爱写作、跟谁都合得来的帅男生,是农村娃,住在城里叔叔家。除此之外,她还能知道什么呢?

半年来,郭语薇眼前若有若无的朦胧面纱终于揭开了,她看着穿戴讲究、腰挂手机的华志远,突然觉得悲哀,原来爱情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华志远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恋人,她心中的恋人是不会做什么“十大、四大美女”的媚俗者的,更不会当着她的面与别的女孩若无其事地谈笑的。她的爱是神圣而不容任何污点的!

她没有回答他,而是从包里拿出手机,猛地塞到他手里,用手拨开他挡路的胳膊,一扬头,快速朝硬座车厢走去。

“不做朋友也不必要这样嘛,真扫兴!”华志远在后面喊道,却没再追来。

是不是我太小气了?太小心眼了?太古董了?郭语薇边想边挤到自己的座位前,座位早已被别人占领了,而且睡得正香,因为心情不好,她便理直气壮地大声喊,“起来啦,这是我的座位!”旁边的一位女孩先醒来了,揉揉眼推了推没有反应的男孩,男孩明白了怎么回事后,指着对面的座位对郭语薇说,“对不起,请你坐那个位好吗?那个位是我的。”被指的那位自觉地让了位,郭语薇不情愿地坐好后,才发现这不愿分开的一男一女正是开学时火车上所见的那一对,女生像周慧敏。不由得羡慕起来,华志远如能似这般爱她,该有多好!

一对情侣被搅了好觉,再也睡不着,含情脉脉地互望了一会,女生拿出一本杂志看起来,男生则把她额前的长发拢到脑后,趴在她肩上看她和书,很自然的一切,令郭语薇妒忌。她注意到,女生看得正是自己就读大学的校刊!难道他们与自己同校?怎么没见过呢?

“你们也是Z大学的?”郭语薇暂时忘了刚才的不快,带着兴奋的神情问,女生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又指指肩上的男孩说,“他是的,我不是。”

“你是99届的吧?”男生问郭语薇,眼睛却看着女友,郭语薇点头反问他,“你呢?”男生说是97级的,郭语薇接着问,“那你认识张为文吗?”

男生和女友相视一笑,不说话,“周慧敏”甜蜜地指着男友的鼻子说,“你可真是如雷贯耳啊!”郭语薇脸发热,不说话了,她知道了,面前的男生,正是她想认识的张为文,只是她想不通,沉浸在热恋当中的他怎么会写出《毕业爱情》这样伤感迷茫的诗呢?

张为文并没有兴趣问郭语薇是怎么知道他的,他的心思全在“周慧敏”那里,这令郭语薇内心感叹不已,这样“目中无人”的爱才是真正的爱!

出站口,华志远抽着烟等着她,她不是没有看见过男生抽烟,但抽烟的华志远让她感到陌生,她想悄悄地从他身旁走过,但他抬起了头,很严肃又很深情地望着她。

“我还要坐半小时的汽车才到家,我们到公园里去坐坐,谈谈,好吗?”郭语薇只想快点回家,好好地理一理自己的思绪,便说,“我爸会来接我的,你先走吧。”说完不再看他,华志远叹了口气,扔掉烟,大踏步地走了。

郭语薇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朦胧了眼眶,她感到他正从自己心里一步步远去,这令她心痛,她张了张嘴,想说一声,“华志远,等等我!”但是没有说出声,华志远消失在她的视线,她无力地靠在公用电话亭旁,闭上了眼睛。

多少个日日夜夜盼来的相聚却变成了分手。怎么会这样?!

父母亲都没有来接她,母亲正当班,脱不开身,父亲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当选为校长,即使放了假,学校里还是有好多事要忙的。

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来问候,她的心里也空落落的,脑子里全是华志远的身影,挥之不去,她不禁后悔,自己明明是爱着的,为什么不珍惜这难得的相聚呢?

电话响了,她以为是父亲或母亲的,便“喂”得很嗲,那边低低地叫了一声“语薇”,却是华志远,“我真的有好多话要对你说,憋了一个学期了,语薇,你能出来吗?”

“你在哪里?”

“我在公园里。”

“那——我马上来。”所有的不快都消失了,郭语薇在镜前照了又照,还特意换了一身新衣,然后推出自行车,唱着歌向公园飞去。

门前没有华志远,走进去环视一周,还是没有,莫非他在捉弄她?她站在有点萧条的竹林前,快乐的心情又灰暗了。

突然,不知从哪伸出来两只手,从背后环绕住了她的腰,她一惊,刚要喊,那两只手却有力而迅速地把她揽到了怀里,并呢喃出一句,“我爱你,语薇!”她一阵晕眩,全身酥软,不再反抗,就那么闭着眼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她感到他的手在发抖,腿在发抖,全身都在发抖,不知是他的抖传染了她,还是她也同他一样激动难持,反正她也抖得厉害,一时间,仿佛全世界的东西都在颤抖。

大地上的万物都静默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华志远猛地把他揽得更紧,与此同时,他的嘴盖在了她的嘴上,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任由他开启了自己紧闭的樱唇,孩童般贪婪地吮吸,他的嘴里,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这使她想起了那首歌,“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身上的味道,我想念你的吻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记忆中曾被爱的感觉……”

他的手从腰上往上移,颤抖着、摸索着放在了她的胸前,隔着两件毛衣,她仍能感到他的手上的温度,她想说不,但身子不听使唤,就那么乖乖地靠在他怀里,仿佛期待了很久似的。

他的手慢慢地拿开,泥鳅般从腰间滑到了酥胸上,这次,是实实在在地握住了它,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声音使她觉得非常陌生,她不知道自己在呢喃什么,他的手很快就被她乳房温暖了,他搂得越来越紧,她都快透不过气来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拒绝呢?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她终于感到了舌头的疼痛,他吻得太久太用力了。她羞涩地推开他,把头扎在他宽阔的怀里不愿起来,他就那么抱着她,轻轻地笑着。

或许是双腿站得发麻了,他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把她抱得更紧,他贴在她耳边说,“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这声音令她沉醉,她娇羞地问,“爱我什么?”

“你是我的初恋。从高一起,我就喜欢上了你的名字,太美了,然后,就喜欢上了你,你文静、稳重又有文采,总之,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吸引着我,那时我就对自己说,考取大学后就对你表白!”

幸福的微笑挂在嘴边,她低低地说,“我不美丽,不是什么几大美女。”

“傻丫头,爱情本身就是美丽的。你不怪我吧——”华志远看着她的红唇,她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他胸前,“你坏,你坏!”他笑着躲开,她在后面笑着追,公园里的人看着他们的你追我赶,他们也顾不得别人的目光了。

依依不舍分别时,华志远附在她耳边说,“我真想现在就把你娶回家去暖被窝。”她嗔道,“你娶媳妇就是为了暖被窝么?”

他说,“当然不是。”又神秘地把她拉到一棵大树下,低声说,“我还想让你的一对小兔子给我暖暖手。”他像贪吃的婴孩一般,郭语薇自是不干,刚才接吻是没有防备加上情不自禁,现在已经清醒过来,怎能再做这种——事?

“你看,那是不是你爸?”华志远突然朝远方一指,郭语薇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寻,这当儿,华志远的手又溜进了她的内衣里,牢牢地握住了两座小山。

郭语薇知道上当,想要挣脱,却不由得又是一阵眩晕,闭上了眼睛,他的嘴又盖了上来。不过,这次没有超过一分钟,他调皮地放开她,挥挥手,向快要开动的汽车跑去。

他把嘴和手都留在了她身上,那种亲吻的抚摸的感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唇上和胸前。

天啦,我是不是堕落了!郭语薇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他走了。回去时,她猛然发现,华志远说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其实什么也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8

父亲提起了林教授,他问女儿,“她怎么样?”当然是母亲不在身旁时,这令她又警觉起来,没好气地说,“不怎么样!能怎么样?听人家说,她是靠关系才留校任教的,她丈夫比她大二十岁,是她大学的任课老师,对不对?”

父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仿佛郭语薇伤害到了他。“你不要这样说你的林阿姨,她对你还是很关心的,你一回来,她就打电话来,问你有没有平安到家。”

郭语薇哼了一声,脱口而出,“黄鼠狼给鸡拜年!”父亲生气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能对你安什么心?!你怎么越长大越不听话了?说话这么刻薄!”

看来林教授在父亲心中还蛮有地位的,郭语薇突然来了灵感,她要把林教授在父亲心中的光辉形象摧毁,彻底地摧毁!为了母亲,也是为报林教授给予的五百元钱之仇!

但是怎么说呢?说她亲眼看到了林教授跑到别人家的床上去了吗?这种事她怎么对父亲说得出口?“反正她不是个正经女人,她跟别的男人还有关系!”郭语薇只能这样孩子气的说。

父亲先是惊愕,继而很痛心地责问她,“你在学校都在干什么?就在打听老师们的私生活吗?太不象话了!”

“谁打听了?是它送到我耳朵里的,我有什么办法?你不相信就拉倒,别冤枉我!”郭语薇想到自己在学校老老实实的写作、学习、做家教,父亲居然为了一个不要脸的女人批评她,就很委屈,赌气地跑到自己房间去了。

父亲跟进来,放缓了语气,甚至有点巴结的味道问女儿,“你说的是真的?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可千万别做叛徒,爸,你不要告诉林教授我说她的事!”郭语薇很紧张地拉住了父亲的胳膊,父亲终于相信了女儿的话,更低声音地问,“他是谁?是不是姓李?”郭语薇不认识似的望着父亲,父亲年轻时一定是个帅气小伙,怎么就娶了相貌平平的母亲呢?是不是父亲根本就不爱母亲?!

“你再问,我就告诉妈了!”她猛地喊出一句,跑到客厅去把电视机的声音开得老大,她想起,欢欢姓李,那他的父亲当然是姓李了——她突然好恨林教授!父亲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他默默地走进自己的书房,好半天没有出来,郭语薇很想知道父亲和林教授到底有过什么过去,但她不好意思去问父亲,父亲也不会告诉她。

只有旁敲侧击,从母亲那里寻找线索了,但母亲说起与父亲年轻时的故事,就没完没了的,连在马路上捡到五分钱的细节也不漏过,似乎父亲除了她,再没有别的女人,郭语薇对日渐苍老的母亲突然产生了同情。到底是蒙在鼓里好呢还是知道真相好?她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母亲她的预感。

华志远回乡下后第三天又来到了城里,约郭语薇老地方见,见过一次的地方就是老地方了?郭语薇觉得好笑。两人见了面先是含情脉脉地望了一会,郭语薇就被他拉到怀里去了。

亲吻和抚摸成了必不可少的仪式。缠绵够了,华志远说,“我算是体会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我真不想去上学了,见不到你的滋味——”郭语薇虽说时时想着他,但并没有像他说得那么严重,便说,“我可不想做千古罪人,你再这样我们只有拜拜了!”

两人结伴去参加了高中同学的聚会,半年后相见,分外亲切。各自畅谈在校的经历,其中,华志远成了主角。他是变化最快的一个,用同学们的话说,他是鸟枪换大炮,整个一个先富起来的刁民了。

华志远也不谦虚,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光荣史,至此,夹在同学们中间的语薇才知道华志远这半年的生活。在给她的信中,华志远除了感情的表白,很少涉及其它。

原来华志远一进校门就在学校举行的作文大赛中获得特等奖,得到了五千元的奖金,也得到了校刊副主编的美差,更是成了学校的大名人,他也因此结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老师和同学。有一位老师还把他推荐到了南方某杂志做兼职编辑,专门负责有关大学生生活的纪实稿件,稿酬达到每千字200元,另还有几家报刊杂志向他约稿。

“运气来了拦都拦不住,就象爱情一样。”华志远潇洒地扬着头说,“为了便于工作,杂志社给我配了手机,其实也不贵。”

有同学问,“是南方妞漂亮还是咱北方妞漂亮?”华志远看了看郭语薇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男同学们对他这样含糊其辞的回答不满意,追问道,“听说那边那种女孩很多?什么样儿?”

华志远笑道,“我怎么会知道那种事儿?你想知道,去看看不就得了么?请咱们男生自觉点,这里还有女生,不要污染空气好不好?”女生们鼓掌,郭语薇没有动,华志远故意问她,“怎么,你不同意么?是不是也想听荤的?”大家轰地大笑,气得郭语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之所以没有动是因为把他当作了自己人,对自己人,还用客气吗?她的脸红了,心里为华志远的成功高兴,同时又暗暗告诉自己,要迎头赶上,不要让他把自己落得太远。

在几位女生的强烈要求下,华志远给大家学了几句广东话,象模象样的,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一女生问,“华志远,你毕业了会在南方工作吗?”他想了想说,“这还要看我女朋友的意思了。”于是大家要他坦白交待爱上了哪位南方佳丽,华志远想要出卖郭语薇,被她眼色制止。

华志远一副大哥大的派头,请同学们在县城中档酒店好好地吃了一顿,同学们纷纷向他敬酒,郭语薇在旁说少喝点也无济于事,男生们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式。

华志远终是喝醉了,大声说,“明年我要开奔驰回来,我要请大家在五星级酒店吃饭!语薇,我要给你买高档化妆品,买高档时装!还要给你出书!”所谓酒后吐真言,郭语薇的秘密终是没有保住,她看了一眼醉得不知天上人间的华志远一眼,悄悄地溜了。有这么多男同学在场,他不需要她的照顾。

她在心里责怪他泄露了他们的秘密,但却并没有真正的生气,心里仿佛开了一朵莲花,心花怒放地回家去了。

除夕之夜,华志远打来了电话,久久不放,直说到江郎才尽,还舍不得放下话筒,郭语薇的父母叫了她几次,她才哄小孩似的哄好了他,硬是挂了。父亲说,“谁呀,打电话不要钱是不是?”

郭语薇随口说,“是室友,她爸妈都是电信局的,打电话不要钱。”自己说着就笑了起来,但父母亲却相信了,母亲说,“也是,咱们家买扫帚拖把不也不用钱吗?”父亲摇了摇头,“什么时候教师家属上学不用钱呢?”三个人都乐了。

午夜钟声敲响时,电话又响了,郭语薇以为又是华志远的,抢着接了,却是个陌生的男声,“请问郭语薇同学在吗?”原来是付飞,他可真有心!

“我打了几次你那边都在占线,是不是接到了许多祝福电话?我——我祝你春节快乐,天天快乐!”

“谢谢,我也祝你在新的一年里有好心情,好收获!”郭语薇很激动地说,这个电话虽然和华志远的电话不可相比,但同样让他感动,在这个特别的时刻,有人想着她,她真幸福。

付飞说完祝福的话,就不知说什么好了,沉默了几秒,便道了再见。父亲看了她几眼,问,“男生还是女生?用电话祝福,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不把钱放在眼里了!”

“钱钱钱,钱算什么?及得上祝福宝贵么?我也要打祝福电话!”她想打电话给羽青妮,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和她说说话儿。父亲严厉地表示不同意,有什么祝福不能到学校去说吗?

“给,五十元钱够了吧?这是我做家教自己挣的!”郭语薇从口袋里拿出五十元钱来,扔到父亲身上,拿起了话筒。父亲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没有说,把五十元钱折叠好,放到了电话机旁。

“青妮,我是郭语薇啊,祝你新春快乐,爱情甜蜜!”母亲瞪了她一眼,她连忙打了自己一嘴巴,太兴奋了,居然说漏了嘴,在父母面前怎么能这么熟练地说爱情呢?

青妮在那边扯着嗓子喊,“你大声点啊,我听不清楚,太吵了!”郭语薇听到那边有奏乐声、划拳声,歌声,很热闹的,便问,“你们家很多人么?”羽青妮大声喊,“我不在家里,我和壮壮在朋友开的酒吧里!”

“什么?除夕节还在外面?你爸妈不说你么?”

“嗨,他们自己都顾不过来自己呢,太吵了,我明天再给你打过来吧,谢谢你的祝福!”挂了。

郭语薇自言自语道,“太不象话了,除夕也不好好地呆在家里!”母亲给她说不要交不三不四的朋友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除夕之夜不在家里的。

第二天一大早,羽青妮打来了电话,还是那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爱情除外)的派头,“丢!我昨晚一夜没睡,酒吧里好疯狂啊,丢!壮壮就在我身边,你跟他说说话吧?”郭语薇忙说不用了,羽青妮笑了,“今天有什么好节目啊?真羡慕你这个乖乖女,‘投进妈妈的怀抱里,幸福享不了!’我就惨了,爸和小情人出国度假去了,妈和旧情人不知去向,只剩我像个孤魂野鬼到处游荡!”

旁边有壮壮的笑声和哈欠声,郭语薇想说,“你还有爱情嘛,爱情就是一切啊!”但见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便吐了吐舌,将这话咽了回去。

返校那天,郭语薇和华志远在火车站接头,两人上了同一趟火车,想到语薇将要在中途长沙下车,华志远是依依不舍,一双眼睛牢牢地长在了郭语薇身上,郭语薇对自己的长相不自信,便羞涩地捂住脸,小声抗议道,“不要看了。”

华志远抓紧她的双手,“我看不够。我送你到学校,看看你的教室和宿舍好不好?”郭语薇不同意,“等到毕业那年吧,我喜欢爱情象文火一样慢慢熬,我不喜欢熊熊大火,太热烈太短暂了。”

“好吧,那就让我慢慢熬成灰吧!”华志远摆出一脸悲壮的样子说。

郭语薇去洗手间时,碰见了从武汉上来的“巩俐”,但她没有告诉华志远“巩俐”就在这趟车上,也没有告诉“巩俐”华志远和她在一起。

郭语薇下车时,她看到了华志远眼角的泪花,为了掩饰,他掏出了香烟。情到浓处难自持,志远啊,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郭语薇挥挥手,在心里默默地说。

9

大一下开学后不久,“西施”就从宿舍里搬了出去,齐宝沫说她是跟“宝马”住到一块去了,这令郭语薇很是感慨了一阵子。现代的爱情真是快餐了吗?“西施”和“宝马”相识也不过半年,就发展到同床共枕的地步去了,到底是难以抗拒金钱的诱惑还是爱火焚烧?

齐宝沫跟着崔涛去过一次“宝马”租住的三房二厅,跟小两口过日子差不多。“宝马”出手阔绰,经常带一些男女同学到出租房去狂欢,其余的两个房就成了留宿之地。齐宝沫暧昧地说,“那里跟欢乐楼差不多,有情人没地方亲热的,就到‘宝马’那去,‘宝马’是有求必应,从来都是成人之美的。”

郭语薇问齐大侠,“听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是不是男生也是有钱就变坏?”齐大侠说,“什么坏不坏的?对女生大方就是坏么?身边有许多女生就是坏么?是哪一条法律说爱情只准给一个人的?你看韦小宝,有七个老婆,他照样是个人见人爱的男人!你呀,比林黛玉还小气!”郭语薇笑笑,不想与她再理论下去。

羽青妮邀请郭语薇和齐宝沫到她的出租屋去玩,郭语薇正愁父亲要她带给林教授的礼物不知如何处理,接到口头邀请,便把父亲为林教授准备的名烟名酒提到羽青妮那去了,羽青妮很高兴,“这你就是送对了,我们壮壮是曲不离嘴,烟不离手,酒不离口,青妮不离心!”

这是个一房一厅,里面没有什么摆设,除了乐器和乱七八糟的画报,就是一大堆唱碟了。屋子里很凌乱,完全符合艺术家的特征。

壮壮不在,用青羽的行话说是赶场去了,她特意让他今晚在朋友那睡,好让郭语薇和齐宝沫尽情地放松在这里玩一夜。

怎么玩?羽青妮早就准备好了几种小菜,让大家各显身手,一饱口福。三个人在厨房里嘻嘻哈哈地忙了半天,终于弄出了一桌饭菜,羽青妮一面闻一面说,“要是我们壮壮看见了,不知该把我夸成什么样呢?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厨!”原来平时都是壮壮下厨,真是太幸福了!

吃完饭,看完电视,三人倒在了宽大的席梦思上,说它大,是因为它差不多快把整个房间塞满了。想到这张床上有男人的气息,郭语薇就很不自然,不禁想到了华志远,如果只有她和华志远两人在一间屋子里,也有一张大床,会是什么样子呢?想到这里,顿觉身在华志远怀中,不由得耳热心跳。

齐宝沫却自然得很,她问青妮,“壮壮天天在那种场合,你不怕他被夜总会的妖精勾了去?”青妮的脸色有点变了,郭语薇忙在旁说,“怎么会呢?两人的感情是铜墙铁壁,哪里是妖精们能破坏得了的?”青妮这才恢复了自然。

聊着聊着,齐宝沫便鼾声阵阵,语薇和青妮却睡不着,两人来到阳台上,也不开灯,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青妮叹了口气,打破沉默说,“你是个可以交心的人,我早就想跟你说说心里话,其实,感情不是铜墙铁壁,而是极易碎的瓷器。没有破坏不了的感情,真的,感情就和大地上的其他生命一样,有出生,也有生长,更有死亡。尽管我和壮壮的感情有十多年的深厚基础,但还是抵御不了外界的诱惑。我爱他,所以我要原谅他,正因为爱他,我又不能原谅他。”

青妮的话虽说太过伤感悲观,但郭语薇却觉得字字珠玑,她没想到青妮对爱情能有这番深刻的见解。她不知说什么好,在爱情面前,她只不过是个刚刚走到门前的小孩子,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

唯有乐观地安慰青妮。

“我也常常自我安慰,也常常下决心离开他,但我做不到,他已经刻在了我的心里,我真的做不到啊!”郭语薇想到了华志远眼角的泪花,是啊,爱情是有魔力的。

“我之所以要搬到这来,就是不想失去他,但是,他改不了,不,他拒绝不了送上门来的诱惑。那些女孩子,什么也不图,就想放纵地跟他睡觉——现在的女孩子,怎么就这么贱呢?其实我不也是贱的吗?我还不是什么也不图就跑到他这来的……”青妮流泪了。

郭语薇不忍心看到青妮的痛苦,但她无能为力,能拯救青妮的,只有她自己。

爱情真的是如此的脆弱吗?郭语薇在电话中问华志远,华志远想了想说,“现在社会诱惑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能不能把持住,就看个人的修行了。你放心,我会把你的名字当佛经来念的,一旦遇到诱惑,我就象唐僧一样盘腿而坐,口中念念有词,把诱惑都赶跑!”

对如此保证她还是有些失望,她希望听到的是,“诱惑算什么?爱情是坚不可摧的!是坚贞不渝的!”她突然开始羡慕古代张生与崔鸯鸯等才子佳人的爱情,那才是千古绝唱啊!为什么现在的爱情要随着社会的进步而变质呢?

齐宝沫突然“病”倒了,整天躺在床上懒得动,问她什么病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郭语薇几次看到她和羽青妮嘀嘀咕咕的,一见她进来就什么也不说了,“有什么事非要瞒着我,难道我是小人么?”郭语薇不满地抗议,但她们不承认有什么秘密。

是不是失恋了?也不见她和崔涛去约会。但观言行,不象是失恋,崔涛还让她捎红桃K来给齐宝沫呢,他说她贫血。约半月后,齐宝沫恢复了生机,但慢慢的,人竟越来越苗条了,郭语薇怀疑她吃了减肥药,便开玩笑说,“爱情的力量真是大啊,连你身上的肉都被感动了,纷纷落泪。”

齐宝沫得意地说,“下一步,就是整容!先隆鼻!”

郭语薇吃吃笑,“我才不会这么傻,为爱而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呢!”齐宝沫很认真地说,“到时我们一起去吧,你隆胸我隆鼻。‘做女人挺好的。’要挺,知道吗?你看你,跟飞机场似的。”

“什么意思啊?”郭语薇脸红了,知道不是好话,但听不懂飞机场代表什么,“天,你居然连这都不知道?飞机场就是跑道啊,平平的——人家不是叫你太平公主么?”

原来“太平公主”是这种意思,流氓!郭语薇真想喊,“飞机场怎么啦?关你们什么事?流氓!”齐宝沫见她生气了,便打自己嘴巴,“都怪我这嘴臭,对不起。”

“关你什么事,都是那般臭男生,太不是人了!”郭语薇愤愤地在宿舍里走来走去,恨不得把全校的男生都杀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

郭语薇一星期和华志远通两次电话,有了电话,华志远也难得写信了,但她更希望看到他的文字而不是声音,她喜欢那些美丽的文字,觉得它们远比说出来的可爱和感动。

华志远比上学期更忙,因为他打算在大二上学期竞选学生会主席,得提前做好铺路工作,什么活动都不能落下。这两个月来,他已经做了两个专题,一个是大学生的金钱观,一个是大学生的择业观。杂志总编很满意,让他下个专题做关于女大学生三陪现象的分析,为此,还拨给他一千元的活动经费。

郭语薇一听这话心就悬起来了,那边的华志远摸透了她的心思,开导道,“我这是工作,不是堕落,到那种场合,我会很小心的。你放心吧,人不可能生活在真空里,难免要接触各类人,并不是说接触了什么人就会变成什么人,请你理解并支持我。”

但是郭语薇的心仍悬着,怎么也放不下来。青妮告诉过她,有些时候,有些事,并不是凭意志可以控制的。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能出淤泥而不染吗?杂志主编也真是,要人家大学生写那样的题材合适吗?这不是存心诱惑人吗?她开始变得烦躁不安,做什么事都静不下心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牵扯着她。

于是,她破天荒地主动打电话给他,他关机时她便恼羞成怒,胡思乱想,整日把自己弄得紧张兮兮。每次华志远总是说,“没事,没事,你放心,我要把我所有的第一次都留给你!我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做吃亏的买卖呢?再说,三陪女并不是像大家想象得那么低贱,她们也有自己的背景和不得已的苦衷的。”

看来,华志远已经在同三陪女接触了,而且,还开始替她们说话了!郭语薇恨不得飞到他身边去,一步不离地跟着他。爱到这份上,真是太辛苦了!如果恋爱阶段都是防不胜防,那世间的男女组成婚姻还有什么意思呢?

爱情不是我想象!想要抽身却已晚!郭语薇开始体会到羽青妮的那种心灵煎熬。

10

老天有眼,终于给了郭语薇一次证明自己才华的机会。校刊的主编面临毕业远去的日子,为了后继有人,在全校发起了“真我风采”的征文活动,主题是反映当代大学生的精神风貌及对新世纪的展望。

郭语薇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悄悄地完成了一篇征文,体裁是小说,近三万字,她自己很满意,便投进了学校的征稿箱内。本来她是想写报告文学的,但现实中的大学生在她眼中没有什么太积极的,当然,是她认识的范围有限,没有办法去认识那些健康向上的优秀人才,只能偶尔的听说而已,“听说”是写不出好报告文学的,她只有放弃了。

因了付飞的除夕电话,郭语薇再遇见他时,总是微笑着友好地点一下头,表示问候。付飞也表现的很有分寸,并没有因为她的细微变化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郭语薇本来是要责备齐宝沫不该把电话告诉付飞的,转念一想,人家又没有说过什么过份的话,更没有过什么表示,难道男女生之间连个祝福都不能说吗?请看一次演唱会又有什么呢?便作罢,心里也坦然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齐宝沫对郭语薇作出了“佩服佩服”的姿势,一定是从武侠书上学来的。郭语薇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的征文有戏了,扔下名著就准备往学校公告栏跑,齐宝沫拉住她,“激动什么呀,学校广播马上就要开播了,一定会公布名单的!”

果然,在《命运交响曲》后,校播用流利而激昂的声音播起了学校新闻,先是一大通“在某某支持下”的官话,然后开始宣读名单。

郭语薇激动得象站在T型舞台上等待宣布美女冠军的选手一样表情丰富至极,“一等奖,郭语薇、文海玉,二等奖……”她比第一次发表作品还高兴,一把抱住了齐宝沫。

 

其实从小学到现在,每一次学校的作文获奖名单上都有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次,她最感荣耀。

“黑牡丹还有这一手,没想到!”原来与郭语薇并驾齐驱的文海玉,就是“黑牡丹”,连郭语薇也感到惊奇,在她眼中,会写作的女孩子不是“黑牡丹”这一类型的女孩。会谈恋爱又会做生意,听说学习成绩也是顶呱呱,这样才貌双全的女生真是少见。

郭语薇发短消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华志远,不是炫耀,只是想让他知道,她也不错喔。等了好久,也没见他回复,难道没收到?她又打他的手机,通了,没人接。她喜悦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自从策划什么大学生三陪后,他就经常这样了,发短消息给他,不回复,打他手机,又不接,真不知怎么回事?唉!

实在是太担心了,她又拨他宿舍的电话,还是那个自称和华志远好得穿一条裤子的男孩接的,他真是好听力,居然在她报出华志远的名字后就说,“您是姐吧?华志远忙着呢!再过半月,他的专题出来,只怕要红透大半个中国呢!您为有这样的小弟骄傲吧?我也是,现在我是他的私人秘书了,专门给他处理电话和信件。嘻嘻,不瞒您说,他的求爱信和电话呀,一点也不比大明星少!我也沾光了……”

郭语薇的心越来越揪紧,她忙问,“那他的态度呢?”男孩又是嘻嘻一笑,“姐,您放心,他有分寸,选中的,绝对是靓女!”郭语薇忍着心里直冒气泡的酸水说,“我并不反对他谈恋爱,只是,他若有了心上人一定要让我这个做姐的参考参考——”

“姐您真英明,这就对了,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爱情是禁不住的,只有放任自流啦。不瞒您说,他还真有了一个神魂颠倒的——啧啧,大概是貂禅转世……”

“谁?你不是胡说吧,我弟向来是不注重美貌重内涵的——”

“算我没说,姐,您就放心吧,我会提醒他的。您可千万别说是我泄了密——不过,您现在找他都难,除了貂禅,他谁的电话也不听。”

“什么?!”郭语薇只觉得天旋地转,“你说的都是真的?”但男孩已经挂了,他说他那边有电话呼叫。

貂禅?难道这世上还有像貂禅一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如果真有,华志远肯定是要缴械投降的,连乱世英雄吕布都过不了美人关,何况华志远一个初涉情场的嫩小子?

华志远真的象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任何消息。郭语薇的手机不再响起,信件也没了那龙飞凤舞的华志远三个字。有时候她会突然想,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呢?或许她根本就没爱过,或许华志远对她的爱情根本就不存在?

但是,枕头下的一封封信却是实实在在的,她的牵肠挂肚也是实实在在的!苦等了一个星期,华志远没有任何消息,她彻底绝望了,想到他正与另一个美人儿甜言蜜语,她再也承受不住,把所有的信件都化成了灰,那个“爱情手机”也被她狠狠地摔进了校园的湖水里!

来得快,去得也快——这真的是爱吗?连“毕业爱情”都不如,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郭语薇陷入了失恋的痛苦中,她不是个喜欢诉说的人,唯有在默默中拼命地学习,拼命地写作!

付飞看出了郭语薇的变化,一天下午,他在图书馆的必经之路拦住了她,很真诚地问,“我想你不是个想不开的人,月有阴晴阳缺,人也有悲欢离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看开些!我有什么能帮到你吗?”他的这番话仿佛是酝酿了很久,又好象是不期然相逢的问候,不管怎样,都让郭语薇的眼泪刹那间奔涌而出,尽管这个关心自己的人并不是自己渴望的那个人,只因为这眼泪忍得太久,只因为她太需要有人来关心她的委屈了!

付飞一见她的眼泪,就慌了神,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有手足无措的份儿,好象是他欺负了她。郭语薇在擦眼泪的当儿用余光瞥见付飞的窘态,不知怎的,竟“扑哧”笑了出来,想忍着也忍不住了。笑出声后又觉得自己哭一哭笑一笑的未免太不似自己的风格了,便捂着嘴飞快地跑了,边跑边流泪,却又在笑。

付飞看着她的背影,摸了好半天头,还是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妥,让郭语薇忍俊不禁,破涕为笑,不过,只要她开心,自己难堪一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经过了这个小小的插曲后,郭语薇再看见付飞,就忍不住想笑,而付飞一看见她笑,就会傻傻地跟着笑,让她更觉好笑。

笑归笑,内心的伤痛还是一碰就痛。她真的不甘心,她的爱就这样被华志远扔在了半空,上不得,下不来。华志远不亲口说,她就不会死心,也不相信这场爱转眼会成空。她一天比一天冷静,冷静下来,一个念头就占据了她的整个思想,那就是,她要去找他!要他亲口给她一句话!哪怕这句话是一场空!

正好“五一”放假七天,她悄悄地做好了一切准备,心里已经无数次地设想与他见面的情景了,火车票也买好了,换洗的衣服也准备好了。

但临出发时,她又有点胆怯了,在校园里乱穿着找齐宝沫,想要她同自己作伴壮胆。看到她火急火燎地找齐宝沫,付飞再也忍不住,鼓起勇气问她有什么要帮忙的,她当然不会告诉他。他十分肯定地告诉她,“你找不到齐宝沫了,我看到她和崔涛走了,听说今天’宝马’生日,他们一定是到’宝马’那去了!”郭语薇当下就愣在那里了,心里却是十万火急,再过两小时火车就要开了,自己单枪匹马的去一个陌生的城市,而且是兜着满肚子委屈去的,能行么?

付飞看出了郭语薇的失望和为难,好心地告诉了她一个消息,“我看见羽青妮一个人还留在教室里——”她不是说和壮壮去广州演出的么?郭语薇未等他说完便向教室跑去。

教学楼里静悄悄,放假的旋风早就把学生们刮走了。郭语薇有点怀疑付飞的话,羽青妮一向是个溜的比兔子还快的人,怎么会独自留在教室呢?

站在走廊上透过窗户看去,只见羽青妮趴在桌上,把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臂湾里,好象是睡着了,但郭语薇知道,她一定是在哭。郭语薇故意把脚步声弄得很响,边走边大声说,“青妮,陪我去深圳!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我一个人不敢去,你一定要陪我!”

羽青妮没有动,郭语薇硬是把她的头抬了起来,果然是一张泪脸,郭语薇刮了她一鼻子,笑道,“大好春光,你却在这里梨花带雨!”一句话勾起了羽青妮的伤疤,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抱住郭语薇,嚎啕大哭,“他,他已经走了!跟那个臭女人!”

郭语薇想起自己,难免有惺惺相惜之感,也差点陪着她一起哭,想到自己的那张车票,她拉起羽青妮,“走吧,没有他你就无处去了吗?走,我们到深圳去潇洒走一回!”羽青妮顺从地由她牵着手走出了教室。

“去深圳?我才不当电灯泡呢!”

“不是当电灯泡,是当指明灯!我现在是一只迷途羔羊!”

两人搭的士赶到火车站,匆匆地检票上车后,郭语薇才松了一口气,“终于定心了,不管是什么结局,总比没有结局好!”羽青妮双眼红肿,目光呆滞,她并不相信郭语薇是怀着悲壮和赌博的心情去的,她还以为她是织女见牛郎,相思难熬呢!在她的眼中,郭语薇不是那种将爱情进行到底的人,当然也不是那种草率了结的人,她好象只会被动地等,但爱情是会改变一个人的,现在完全主动,近乎“疯狂”的郭语薇不是很好的例子吗?

郭语薇也不再隐瞒内心的痛苦,把自己同华志远的现况和盘托出,羽青妮这才相信,暂时放下自己的痛苦,反过来安慰她,一时间,两人达到了友谊的顶峰:互相安慰、互相鼓励、互相同情。

原来,羽青妮在爱情上也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其实早在一周前,壮壮就没有回他们的出租屋了,她找到他所在的乐队,但人家就是不肯告诉她真相,连他在哪里也不说。

后来,她找到他跑场的几个夜总会,一个好心的舞女告诉她,壮壮跟一个女老板走了,说的好听一点是另谋高就,说的不好听一点是傍大款去了。羽青妮不相信她的壮壮哥是那种见钱忘情的人,他自己能挣钱,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她把那个好心的舞女大骂了一顿,仍旧是疯找壮壮哥,仍旧是一遍遍地打他的手机。但是他好象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无声无息了。

她宁愿相信他死了,或者出了什么大事,也不愿相信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而且是跟那种没有感情的女人。

但是那个女人在壮壮洗澡时忍不住接了他的电话,那个女人很霸道地说,“你不要再找他了,你不适合他,只有我才跟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羽青妮恨不得把那个女人撕成碎片,她骂道,“你不要脸!你是个老婊子!丢!我跟他十几年的感情,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

女人却很镇静,不愠不恼地劝她,“你是个大学生,有很好的前途,为什么要跟他搅在一起呢?说到底你还得在象牙塔里呆两年,而他已经是社会上的老油条了,你怎么能把握得住他呢?他不会给你幸福的,你还是趁早解脱吧。相信我吧,我也曾是个大学生,也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

羽青妮都快爆炸了,凭什么这个女人要对她和他的感情指手划脚?她竭斯底里地喊,“壮壮!壮壮!”女人冷笑着说,“他在洗澡间,他有个可爱的习惯,那就是,做爱之前总要把自己洗得清清爽爽。”羽青妮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她在出租屋里跳着骂着,“流氓!骚货!婊子!”

女人说了一句“疯子!”就把电话挂了,以后,羽青妮再打他的手机,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了。

为什么?为什么壮壮不敢面对自己?为什么不能把他的想法老实地告诉她?如果他明明白白地对她说,也许她还不至于那么恨他,也不至于那么伤心痛苦。唯一的理由就是,他还爱着她,所以他没有勇气来亲自伤害她,而是选择了逃避。

天啊,他中了什么邪?好好的爱情放着不珍惜,却要跟着一个可以做自己母亲的女人走?是诱惑还是堕落?她真的弄不明白!

想不到郭语薇的男友也采取了这种回避的态度,是不是天下的男孩都一样禁不起诱惑?都一样是他妈的孬种,有勇气爱却没有勇气承担爱?

“你还好,总算有迹可寻,可以逮着他问个水落石出,我就惨啦,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他在哪,我也会把他揪出来问个一清二白的!”羽青妮觉得在这一点上,她们两人性格都很相近,那就是,她们拒绝不明不白的分手,不管是爱还是不爱,都要对方亲口说出来!

11

很顺利地找到了华志远所在的大学,仅从外貌上看,这所大学就比Z大学条件好多了。想到即将见到华志远,郭语薇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全都烟消云散,剩下的,竟然只有满腔柔情,还有一点犹豫不决。

两人站在华志远所在的宿舍门前,羽青妮敲响了门,走道上有几个无处可找节目的男生好奇地看着她们。敲了三分钟,里面还是没有反应,不会是离开学校到外面玩去了吧?

两个男生走过来用粤语问她们找谁,目光一刻也没离开羽青妮,好在她们从齐宝沫那学了几句简单的粤语口语,倒不至搞得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看得出,这所学校的男生也是特别喜欢美丽的女孩子,这令郭语薇有些失落,华志远各方面都是那么优秀,他一定比他们更喜欢美丽的女学生。

羽青妮面对近乎灼热的目光表现十分自然,她落落大方地问华志远到哪去了。一听她报出华志远的名字,两个男生便相视笑了一下,明显地不如刚才热情了。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其中一个带着嘲笑的口气问。

“我是他姐姐!”郭语薇冷不防冒出一句,那个男生不相信地打量了她一下,“妹妹差不多,华志远的姐姐怎么这么——”男生的词汇有限,“这么”了半天,还是没有表达出个所以然来,郭语薇不在乎他怎么认为,她只要知道,华志远现在在哪里?她坐了一夜的火车,好累,好想在他的宿舍里好好地休息一下,最重要的是,得到他爱的表示。

“他是大忙人,平日里都难得呆在宿舍,何况放七天假!”另一个男生用眼色制止他说下去,“他不知道你们要来吗?”郭语薇摇摇头,看出这个男生有些怀疑她的身份,“我们也是突然决定来看看他的,打了他手机,关机没联系上。”实际上她存心是要给华志远一个措手不及的。

男生似乎相信了,“那你们应该早跟他联系的——他们全寝室的人都到广东肇庆旅游去了!”

“几个臭男生去游玩?和尚游春……有什么意思!”羽青妮故意一副不把小男生放在眼里的样子。

那个男生果然上了当,“谁说就几个男生?他们个个都带了女生的,你弟弟带的是咱们校的校花‘貂禅’呢!”

郭语薇几乎晕倒,羽青妮扶住她,问男生,“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很难说,玩的开心可能要到七号晚回来,玩的不好可能明晚就回来了。”郭语薇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向男生道谢,两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个留有华志远气息的学校。

羽青妮很坚决地对失魂落魄、头重脚轻的郭语薇说,“走,我们去找家旅社住下来!不等到那小子誓不罢休!”

郭语薇苦笑了一下,“不用了,结果我已经知道了。我来并不是找他算帐的,只是要知道一个结果而已,没想到这个结果来得这么快!”说到这里她的眼泪便在眶中打转了,她想起了寒假时温暖的一幕幕,为什么这么快,他的心就溜走了呢?难道爱情真如流星一样,是如此的短暂?

“即使分手,你也该见见他的面,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不如我们把这当作一次旅游吧,听说,不到世界之窗就不算到过深圳,我们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就去游景点!”羽青妮为了化解郭语薇的失恋痛苦,装作很兴奋很有劲头的样子。郭语薇说,“算了吧,美景是因心情而论的,心情不好,等于是糟蹋景致!”

羽青妮却不这么认为,她说好的景致一定可以调节人的心情。

结果她们留了下来,羽青妮是抱着陪就陪到底的决心,郭语薇则是不甘心,不到黄河不死心。

晚上,两人漫步在繁华的深圳街头,羽青妮突然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以后找老公,绝不会嫁到深圳。”

郭语薇迷迷登登地问她为什么,羽青妮用嘴努努夜色中的行人,“女人太多了,那种女人也太多了,在深圳做老婆只有提心吊胆的份。依我看,华志远肯定是要留在深圳的,长痛不如短痛,你们早点分手,你受的伤害还少一些。”

郭语薇不明白同样第一次到深圳的羽青妮怎么会一下子产生这么深奥的看法,做老婆还要考虑地域限制。她傻乎乎地问,“我怎么没看到啊,我怎么没看到那种女人啊?”羽青妮说,“你的眼太纯洁了,当然看不到肮脏的东西,但我看得很清楚,她们的眼神,她们的穿着,她们的去向——我的眼中是一种堕落的美!”郭语薇无心听她的感叹,她的脑海里全是火车上看到的“巩俐”的影子,她敢肯定,华志远的同学们所说的“貂禅”,就是“巩俐”!

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呢,那时就该看出华志远是很喜欢“巩俐”的,男人都是色鬼,男孩也不例外!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亲吻她,为什么要抚摸她?而且还那么激情地对她说了那么多情话!她真想马上问他,“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羽青妮突然跑进商店去买了张磁卡,飞快地跑到公用电话亭内,不由分说地拨起了电话,郭语薇追着她叫,“你疯了?不是有手机么?在这只呆一两天,你就买张五十元的磁卡——浪费也不是这样浪费的吧?”

羽青妮不解释,拨了电话,虔诚地抱着话筒不出声,郭语薇以为她在等那边拿起电话,便静静地等着她,却看见她美丽的眼里慢慢地滚下泪珠来,她把话筒夺过去,听到的却是对方挂断了的“嘟嘟”声。

“你怎么回事呀?发神经了?”郭语薇挂了电话责问她,论理说现在该羽青妮安慰她,结果她还要火上浇油,把她的心情弄得更糟。羽青妮不理她,又拿起电话,按了个重拨,郭语薇把耳朵凑近,听到对方是个男声,喂喂了几声便不耐烦地挂了,而羽青妮却象遭了雷击一样,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打了电话又不出声,你就这么浪费电话费啊?”羽青妮又要按重拨时,郭语薇再也忍不住,帮她把磁卡抽了出来。

羽青妮赌气似的夺过去,“我想听听他的声音你知道吗?如果我开口,凡是深圳的电话他都不会接了!”明白了,她还在想着壮壮!

在陌生的街头,郭语薇倚在公用电话亭旁,目光忧伤地看着羽青妮一遍遍地按重拨,只到最后,那边关了机,数字显示停留在二十五元处,她才放下电话,对郭语薇说,“走吧,明天还要去游世界之窗呢!”郭语薇要去拿磁卡,羽青妮拉住了她,“算了,我们要的没用了,还是给后来者一个惊喜吧。”

第二天,羽青妮硬是花两百二十元买了两张世界之窗的门票,“我就不信,没有了他们我们就快乐不起来!”因为没有玩的兴致,所以郭语薇很心疼这两百多元,有一种白花了的心疼,进去转了不到半小时,两人就连走路的动力也没有了。

郭语薇只埋怨,“我说了不来吧?没有心情什么东西在眼中都会失去魅力!”羽青妮说,“你懂什么,这是发泄!女人情场失意时都会疯狂发泄,你一点都不象女人!”郭语薇脱口而出,“我本来就不是女人,我是女孩!”

羽青妮不说话了,郭语薇小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羽青妮摇摇头,“我本来就不在乎——如果我和壮壮的孩子生下来的话,今年应该有四岁了,那一年,我才十五岁,就怀了他的孩子——你觉不觉得我是坏女孩?可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坏,我只知道我爱他,可我的父母亲戚包括老师邻居,他们都把我当作一个坏女孩!”羽青妮高昂着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郭语薇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她不和羽青妮建立友谊,那么羽青妮在她眼中可能也是一个坏女孩,现在她知道了,只要有爱,女孩的一切过失言行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我不认为把贞洁交给所爱的人是一种奉献,这么说是不公平的,因为对方也付出了身心,我觉得是灵与肉的结合,所以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吃亏不吃亏的,不管怎么样,我无悔,如果人生再来一次,我还是选择把一切都交给他,即使结果已经预知了。”羽青妮说得很平静,郭语薇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

“我的爱和你比较起来,真的是太渺小了。”郭语薇由衷地说,不错,她也真心地付出了爱,但她在付出的同时却想着对方回报的爱,而羽青妮的爱是不求回报的,她只管按自己的意愿不顾一切地去爱。

“只要有爱,就会有伤害。你以为他们就没有痛苦过吗?我相信华志远也因你难过过,所以我们不要有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其实我也做不到不去恨自己所爱的那个人。”羽青妮成熟地笑笑,“我们寝室是全军覆没了——齐宝沫也为崔涛堕过一次胎了,可我以旁观者的眼光看,崔涛是学’宝马’泡泡妞妞的,但齐宝沫却是真情实意,不知她什么时候遭遇痛苦?‘西施’ 虽是老油条,但做了金钱的俘掳,结果也好不到哪去。”

郭语薇此时才知道齐宝沫那近半个月的静养是因为堕了胎,她不禁大吃一惊,太快了,怎么这么快就灵肉结合了呢?她不禁想,如果寒假时华志远冲破了最后的防线,自己能守得住吗?真的是如羽青妮说的,这是因为情到深处不由己?

如此说来,她和华志远是欠了一点火候。不过,现在她倒是庆幸他们之间所欠的火候,不然,她只会陷得更深,而她,是远没有羽青妮洒脱的。

到深圳的第二天晚上,羽青妮和郭语薇又来到华志远的学校,因为知道了“巩俐”的存在,郭语薇怎么也没勇气到学生公寓去了。羽青妮只得让她在校门口等着,自己单枪匹马去打探。作为郭语薇的朋友,她既希望华志远回来了,又希望他没有回来。但是走到走廊里她就听到了那个宿舍里发出的兴奋的说话声,有男有女。她润润嗓子,站定在212宿舍门前,大大方方地问,“哪一位是华志远?外面有人找!”

一位身材高大的男生和一位白皙高挑的女生同时站了起来,女生的双手都插在男生的臂湾里,用警惕性的目光打量着羽青妮,羽青妮一眼就可以断定此女生就是所谓的“貂禅”,她长得确实神似巩俐,而且比巩俐更新鲜更娇嫩!

羽青妮挑战似的对一起走出来的一对人说,“只找华志远行吗?”“巩俐”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但旋即又被华志远紧紧地抓了回去,“她是我女朋友,要去我们一起去。”华志远英雄似的保护着女友。

“哼,上厕所你们也一起去么?没有她是不是会有人吃了你?”羽青妮的刀子嘴毫不客气,宿舍里其他的人都站了起来,莫明其妙地盯着她,一个陌生的、清秀的、利索的女生如此胆大妄为地在这里说一番没头没脑的火药味的话,一定是有来头的。

华志远拍拍女友的肩,对来者挥挥手,“走就走,谁怕谁呀!”

羽青妮在前面昂着头走,看似走得很轻松,但华志远却要小跑才能保持不被她远远甩开的距离,他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这个女孩子的腿怎么这么敏捷?

走到学校的假山亭,羽青妮突然站住,回头硬梆梆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华志远不禁笑出了声,“你这人真奇怪,你又没自我介绍,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象我没有得罪过你。”

“少给我嘻皮笑脸!你老实说,你把郭语薇当什么了?!”华志远的笑顿时僵住了,他低下头,旋即不相信地问,“是她叫你来的?你从长沙来的?”

羽青妮不耐烦地说,“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话不敢说|?你就这样给人家冷板凳坐,她是个有感情的人,不是机器!”

“你很有性格——她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看你是个爽快人,我就说实话吧,其实,我对她只是喜欢,可能连喜欢也说不上,只是好感——这是我认识现在的女友后才明白的,当时我也错误地以为对她就是爱了——你不知道,爱和好感是有很大的差别的,没有现在的女友我会觉得生活没有了意义,但没有郭语薇,我一切照旧,不会有任何痛苦——”

“啪!”羽青妮突然狠狠地甩给他一记耳光,两人都愣了,一分钟后,羽青妮说了声“对不起,我不该打你,也没有资格打你,你走吧,好好地去爱一场吧——我也爱过,我知道爱一个人的幸福和痛苦,祝福你。”

羽青妮走了几步,回过头来一看,华志远还呆呆地站在那里,黄昏里,他实在是一个俊朗的白马王子!她对他嫣然一笑,摆摆手,“语薇就在校外,她是多么的爱你啊——不过,你们已经没必要见面了!”

“请你——好好的告诉她,不要伤害她,她是一个好女孩——”华志远的声音渐渐随风淡去。

“你最好写封信告诉她真话,这样她容易接受些!”羽青妮望着天空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异乡的空气,默默地在心中对郭语薇说,“了结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语薇,咱们这趟算白跑了,他们还没回校!走吧,咱们去赶七点多钟的晚班车,打道回府!”面对羽青妮从坚决要留到爽快想走的转变,郭语薇似乎猜到了什么,但她没有追问,青妮不说,自有她的道理,何必自讨没趣呢。她只是有些可惜,花了几百块的车费,却连华志远的面也没见到。

见到了又怎么样呢?她突然觉得无言的结局其实比有伤痛的结局好。

12

从深圳回来后,羽青妮就搬回了宿舍,她的脸上又有了灿烂的笑容,虽然郭语薇觉得那是她刻意装出来的,但看得出,她是真的想忘记伤痛,重新开始。她把一切可以想起壮壮的东西都扔在了出租屋里,为了不让自己想壮壮,她开始跟着郭语薇跑图书馆,认认真真地上每一堂课,同时,她也开始放下以前目中无人的架子,大大方方地接受男生的邀请,为了让郭语薇也从情场中解脱出来,她每次都要带上郭语薇,郭语薇跟着她不但省了许多饭钱,还第一次出入了一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场所:酒吧、网吧、咖啡厅、歌舞厅等等。

其实这些地方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暧昧,他们男生女生一起,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不过聊天、跳舞、喝茶等等而已,在团体中,她失恋的痛苦在一天天淡去。

校刊发表了郭语薇的几篇散文诗,而且还发表了她那篇三万多字的小说征文,后面附有主编张为文的点评,他充分肯定了郭语薇的天赋和灵气,也指出了文章中存在的不足,并对小说中的主人公进行了点评,郭语薇在心里暗暗惊叹他的敏锐,可以说,他的评价十分准确。

郭语薇的钦慕之情油然而升,从此,她开始关注张为文的文章,甚至他在校抛头露面时的一举一动。

这不久,张为文突然来99(3)班找郭语薇。

“你就是郭语薇?”这是他正正规规对郭语薇说的第一句话,郭语薇俏皮地点点头,“是不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张为文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没想到原来我是认识你这个大才女的。再过一个多月我就要离开学校了,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校刊编辑部?”

兴趣当然有,郭语薇老实地说,“写写稿子还可以,做编辑我可没经验。”张为文说,“很简单的,比写文章还简单,只要你肯为人作嫁,我可以教你。”

“你女朋友是哪个学校的?真漂亮!”郭语薇还是想谈谈他的《毕业爱情》,张为文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们六年的感情了,不过,也快毕业了!”

郭语薇羡慕地问,“你们毕业后就成家?”张为文说,“女孩子就是女孩子,你对我们的爱情感兴趣?不过也够写几本书了。”

“那你为什么说校园爱情离开了校园就会凋谢?你的爱情不就是最好的反例么?真是自相茅盾。”郭语薇很好奇。

张为文说,“你这个议题很有意思,看来你有做编辑的潜力,不过学校不允许我们大张旗鼓地讨论爱情,但你可以拿到其它报刊杂志上去探讨,我的观点是,校园是校园爱情的生存条件,离开了这块土壤,校园爱情就无法生存,知道海南的椰树吗?离开海南它就不结果,校园爱情就象海南的椰子一样。”

郭语薇不同意这个观点,“我有个已踏上社会的高中同学说,读书时好好恋爱吧,到了社会,恋爱的机会很少了。也就是说,还是校园爱情最纯最真。”

“正是因为它太纯太真,所以经不起社会的任何波澜,所以它注定夭折,例外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例外太少太少。”

两人第一次正式交谈就谈了大半天校园爱情,谁也没有说服谁,最后,张为文打出了和牌,“等你到毕业那年,你就会明白了。”郭语薇在心里说,我还没毕业呢,但我的爱情却提前毕业了,怎么我还是不能明白呢?

这次谈话过后,张为文组织并主持召开了一次文学座谈会,在座的都是校内的写作精英,会上,张为文正式宣布了校刊编辑名单及校文学社成员,两者都有郭语薇和“黑牡丹”的名字,而且“黑牡丹”还被委以重任,担当了文学社副社长和校刊副主编的职务, 文学社社长和校刊主编是98级的,长得象贾平凹,是湖南本土人,笔名叫土豆,郭语薇经常看到他的文章,很有才气,也很博学,真可惜这么有才华的人没考入重点大学。

“黑牡丹”在会上发了言,她是三个女编辑中最美丽的一个,也是最有口才的一个,郭语薇很佩服她,觉得她完全能胜任副社长和副主编之职。

更令郭语薇佩服的是,“黑牡丹”身兼数职居然还报了自考专升本,她告诉郭语薇,现在社会竞争压力越来越大,三年后她们毕业时的专科文凭根本不堪一击,所以她一定要在专科毕业的同时拿到本科文凭,如果有可能,她还要一直读下去,研究生、博士、博士后。只有站得更高,才能看得更远。

相比之下,郭语薇觉得自己目光太短浅,居然考上专科就躺进安乐窝不求更上一层楼了!她打电话告诉父亲,她要攻读本科文凭,父亲听后非常支持,“社会不会因为你是女性便对你网开一面,据社会调查显示,女大学生的就业率远远低于男大学生,所以你更要努力增强自己的实力!”

校刊编辑们每周碰一次头,这样他们渐渐熟悉了,新的友谊使郭语薇的大学生活有了新的血液,她的生活充实起来,连羽青妮也羡慕她“精神世界充实”,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羽青妮开始接受男生的单独约会,这使得她们的友谊因不同的爱好和活动而慢慢隔了一层纱。

从深圳回来约一个月后,郭语薇拿到了华志远的两封信,一封是写给她的,一封是写给羽青妮的,这使她感到奇怪,华志远怎么会认识羽青妮呢?难道他们真的在深圳见过面?

好奇心驱使郭语薇拆开了华志远写给羽青妮的信,华志远在信中对羽青妮大为赞赏,夸她是个有性格的美丽女孩,还开玩笑说如果没有“巩俐”,他一定会爱上她的。这样的语句令郭语薇看了浑身发冷,最为光火的是,华志远居然对她和羽青妮作了对比,他说羽青妮是一只充满活力的美人鱼,而她只不过是块躺在水底一动不动的化石,他坦白说他并不喜欢化石般的女孩,这样的女孩子和爱动的他不合适,至于当初鬼使神差地向她求爱,只不过是圆一个高中时代的青春梦而已。他还说,认识了“巩俐”,他才知道什么叫爱。

天啊!郭语薇气得浑身发抖,在他眼中,她只不过是块没有感觉的石头!一块没有生命力的化石!他不是说喜欢她的文静稳重么?即使是要为另寻新欢、贪图美色找借口,也不用这样落井下石啊。郭语薇算是看透了华志远的丑恶嘴脸。

看完华志远写给羽青妮的信,再看华志远写给她的信,郭语薇不由得冷笑了,人啊,为什么这么虚伪呢?他在给羽青妮的信中把她说得一无是处,但在给她的信中,又全是赞美和抱歉之类的假话。

他说,她是如今世上少见的纯洁女孩,有才气,脾气也好,将来一定是难得的贤惠良妻,一定会有个很好的男人来爱她,给她一个很幸福的家,同时他也相信她会有很好的前程;抱歉的是,他的性格太多变,注定了今后的飘泊和流浪,这样的男孩是不适合需要稳定的她的,而“巩俐”和他有太多的相同点,所以他们在一起更合适,与其将来让她痛苦,还不如趁现在尚在萌芽阶段就把它掐了,长痛不如短痛,希望她想开些,就当他从没出现在她心中过。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华志远随信寄了一篇他最近发表的一首诗:

旅途

你是路上最美的一朵花

我摘下了你

和你我的梦

但我还会往前走

 

一直往前走

前面总是最美的风景

我不会

为谁停留

郭语薇把两封信都撕了,撕成碎末,远远地抛进校园荷塘里,然后笑了,是由衷的笑,这两封信来得太好了,使她真正看清了华志远的真面目,同时也令她彻底斩断了对华志远的情丝,从此,他就死在她心中,被她毫不拖泥带水地埋葬掉了。

羽青妮很兴奋地从网吧回来,眉飞色舞地告诉郭语薇一个笑话:她署名“戴安娜”在网上与一个署名“色狼”的人聊了一个多小时,大谈性与爱的问题,直谈得“色狼”目瞪口呆、五体投地,对她大为倾慕,非要她留下联络地址,她当然不愿意说,便让“色狼”告知他的联系方式,她考虑好后再联系他。

“色狼”很爽快地打出了他详细的联系方式,从真实姓名、电话号码到门牌号一应俱全,她一看,妈呀,这不是她们的英语教师刘一劳么?她慌忙溜下了线,遮着半边脸在网吧里环视一圈,天,刘老师就在这个网吧里!

郭语薇没有象羽青妮预料的那样捧腹大笑,她始终是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一言不发地听完,她冷冷地说,“知道你有魅力,不用见面也可以把人搞得神魂颠倒,何况见一次面,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呢?”羽青妮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真是莫名其妙,你吃醋了?要不要吃点碱来中和一下?”

郭语薇没有出声,却把桌上的杯碟弄得脆响,羽青妮看出她对自己有气,但又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她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了几下,一拍手掌,“知道了!象你这样的好女孩好学生最喜欢玩师生恋了,你该不会真的爱上了刘一劳吧——他也蛮不错的,我看也只不过比我们大三五岁的样子,风度翩翩又有一份高尚的职业,最重要的是未曾婚配——哇塞,太好不过了!不过,他有点道貌岸然,表面上看是严肃的正人君子,哪知道他那么说得出来,分明是一只色狼嘛!”郭语薇强忍着怒气听她胡说八道了一番。

“你别在这里取笑人了!不就是女孩不坏,男孩不爱么?谁不会坏呢?有什么了不起的!”羽青妮的那句“像你这样的好女孩好学生”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因为她本能地想到了华志远的两封信,那是对“好女孩”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法。这世道真是变了,男孩喜欢“有性格”的坏女孩了,而这类坏女孩也以“坏”洋洋自得。从火车上与“巩俐”呆的几个小时看来,她可以断定“巩俐”也是个对性与爱毫不在乎的洒脱者。

羽青妮也误会了郭语薇的意思,她认为郭语薇瞧不起她,是在骂她,把她归为了社会上的坏女孩那一类,她气愤至及,心想,我把你当作交心的朋友,原来你一直就瞧不起我!

“我是个没人要的破鞋,不要脸的婊子,你高兴了是吧!”羽青妮猛地拿起自己新买的花瓷杯,恨恨地摔在地上,漂亮的花瓷杯破成了无数碎片,她们的友谊也破裂了。

郭语薇知道自己伤害到了羽青妮的痛处,想说对不起,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更作不出和好的表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羽青妮摸了一把眼泪,吹着口哨故作潇洒地扬长而去。

齐宝沫从“宝马”的出租屋度完周末回来,发现郭羽二人闷头闷脑地坐在各自的床上忙自己的事,立即嗅到了不对劲的空气,“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答话,“怎么有火药味呀?”她吸吸鼻子,羽青妮忍不住了,反问她,“你跟谁说话呢?”

齐宝沫说,“当然是跟人说话啦,你们俩不是人么?”

“我是人,但不叫人,叫羽青妮。”

“你还叫戴安娜呢,好吧,羽青妮同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叫我同志,咱们这号人不配那么正经、高尚的称呼,你还是叫我小姐吧。”

“小姐太暧昧了,还是叫同学吧,郭语薇同学,你的嘴没用胶水胶住吧?”

“你又没跟我说话,我怎么敢开口?”

“啧啧啧,真有你们的,搞起分裂来了?好,我来当和事佬,说吧,有什么茅盾,摆出来吧,真是的,昨天还好得穿一条裤子。”

“你跟崔涛才穿一条裤子呢,喂,说真的,你们没穿错内裤吧?”羽青妮没好气地说。

“三八婆,你的嘴放干净点好不好?这里还有一个处女呢!”

“哼,处女又怎么样?物以稀为贵?也说不定啊,听说现在的老师色着呢,有的女孩小学时就被老师破身了!”

郭语薇曾给羽青妮讲过上小学时有个老师很喜欢她,经常摸她的脸蛋和屁股,没想到羽青妮竟如此来羞辱她,本来还对羽青妮存有的抱歉感彻底全无了。她哼了一声,就冲出宿舍了,如果不冲出去,她就该当着羽青妮的面哭出声来了。

齐宝沫看出了两人茅盾的严重性,便主动放弃了和事权。

郭语薇一路小跑着跑出了学校,自从当了校刊编辑后,她在学校已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所以她不能在学校里暗自垂泪,免得引人闲言。去哪里呢?她迫切需要找个人倾吐心声,发泄自己内心的委屈。

她走进了离校不远处的一间网吧,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走进这种带有娱乐休闲性质的地方,不禁有些犹豫,她扫了一眼大厅内,看得出生意非常的好,每台电脑前都坐着手握鼠标的人,网吧老板热情地过来请她先坐坐,等一下就会有位了。

她正犹豫着等还是不等时,却见付飞不知从哪钻出来,微笑着向她招手,“来,来我这儿,我正好有事要走,你玩吧,卡上还有钱。”郭语薇勉强地笑笑,很受用的占了付飞的位置,自从华志远信件后,她对付飞的友好表示就从不拒绝了,她很清楚自己:爱过的人不能没有爱,哪怕是被爱,也足以医治内心的伤痛。

她略一思索,便化名“白雪公主”上了聊天室,打出了自己的主题:男孩是喜欢坏女孩还是喜欢好女孩?

等了一会,署名“男孩555”的回复道:“除了娶老婆外,男孩更喜欢坏女孩,因为坏女孩更具女性魅力。请问,你是不是也喜欢坏男孩?男孩不坏,女孩不爱。”

真见怪,遇到了一个坏男孩!郭语薇长这么大还从没对坏男孩有过好感,难道她真的是落伍了?不在乎,反正她从来就不爱赶时髦玩新潮。

郭语薇没有理“男孩555”,但与其他网友聊了几分钟,也还是觉得没意思,不过,总算把一口恶气发泄出来了,难怪年轻人都热衷于上网,原来上网聊天有这么好的妙处,可以无所顾忌地发泄!她不禁想到了羽青妮说的“色狼”刘一劳老师,顿时理解他了,其实他也是平时总要保持为人师表的形象,太累了,便在网站上发泄一下而已,真正的“色狼”是不会说自己是色狼的,就同坏人从不说自己是坏人一个道理一样。

13

校园广播里每天都会有“点歌台”这个栏目,随着七月的来临,点歌台一天比一天红火,所占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长,不再是过去单调的《生日快乐》。于是校园里充满了伤感的、祝福的音乐,但大都就是那几首表情达意的旧歌在翻来覆去地唱。

校文学社举行了一个欢送毕业生的联欢晚会,由张为文和“黑牡丹”文海玉主持,他们一个稳重老成中不失幽默风趣,一个美丽活泼中不失博学内涵,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把晚会主持的伤感中不失快乐,快乐中不少祝福,祝福中又不乏留恋,留恋中又饱含展望和期待——这是郭语薇所经历过的最好的一台晚会,她躲在角落里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张为文和文海玉,她在心里默默地赞叹他们,羡慕他们,不时地为他们鼓掌。

郭语薇没有音乐天赋,本身又不喜表现,所以从小到大,从没在舞台上露过面,这使她潜意识里一直是惧怕和拒绝大大小小的晚会的,但今天不同,她很兴奋地仔细欣赏着每一个细节,难道仅仅是因为对两位主持人心存好感吗?

她正沉醉地望着张为文和文海玉神采飞扬地一唱一和时,突然,张为文的眼睛落在了她身上,他用眼睛示意她出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没有动,但她的脸立即涨红了,感觉晚会上所有的眼睛都箭一样地射向了自己,这令她十分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立即生出一对翅膀飞出去,她不习惯成为焦点,太不习惯了!

“郭语薇。”张为文手握话筒,用极富磁性的嗓音叫出了她的名字,他的眼睛也在笑,这种笑意仿佛在向大家证明:他们非常非常熟识。

郭语薇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她心慌意乱,在众人的附和声中站了起来,“我?”她想她的样子一定是傻透了,狼狈极了。

“是你,是你,我召唤的就是你,郭——语——薇!”张为文一边唱,一边绅士般地朝她鞠了一躬,很有风度地朝他伸出手,台下掌声雷鸣般地响起,张为文把“是你,是你,我梦见的就是你。”的那句歌词改的太好了,唱得更是柔情蜜意的,而且也很符合现在的场景,大家情不自禁地为他叫好。

郭语薇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跟着他走向舞台中央。“这场景好象在哪里见过?在哪里经历过呢?”她的双腿直打颤,手也颤抖的厉害,真是太奇怪了,她这分明是第一次走上舞台,却感觉什么时候已经这样走过一次了,而且也是和这个人——难道是前世里吗?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张为文要郭语薇和她表演诗朗诵《徐志摩爱情诗选》,要求就是两个人不能朗诵同一首诗,这实际上是在比赛,看谁对徐志摩的诗领会的多。

郭语薇望着张为文鼓励中又带有挑战的眼神,她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阿弥陀佛,张为文真是长了眼睛,好象知道她的优势与劣势似的,知道她不会唱歌跳舞,知道她从小就被父亲逼着背徐志摩诗似的,存心要给她一个露脸的机会。

“我是天空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无须讶然,更无须欢喜。”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新娘般不胜娇羞。”

渐渐地,郭语薇进入了诗境,没了胆怯,没了别扭,只有诗一般的表情,诗一般的声音,诗一般的语言。台下安静得似没了呼吸,好象怕呼吸破坏了诗一般的意境,也不知道朗诵了多少首,张为文终于鼓掌投降,郭语薇才从仙境中回到现实,面对台下赞叹的掌声和语言,她突然有种想流泪的感觉: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真的是站在舞台上接受掌声吗?

张为文再次牵起了她的手,他不让她回到台下去,音乐响起来了,是她百听不厌的一首英文歌《MY HEART WILL GO ON》。

“Every nigtt in my dreans ,I see you I fell you……”他的声音就是一个巨大的磁场,将她的心牢牢地吸住,她的心灵深处,无边的甜蜜潮水般漫了上来……

台下的人涌了上来,把她和张为文拥在中间,原来,这是结束曲,原来,她和张为文的表演,是整台晚会的压轴戏,是晚会的最后高潮——不知是张为文早就预谋好了的,还是突发灵感?他怎么会对她有那么大的把握呢?也不事先通知她一声?

曲终人散,张为文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郭语薇突然有种失落感,不知道为什么,她真希望这双手就这样永远地与她相握下去。

文海玉对他们开玩笑说,“你们真是琴瑟相和,知音难觅啊!看得我这个旁人都要吃醋了!”郭语薇看出了文海玉的惊讶,是啊,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张为文怎么好象跟自己很熟似的,其实他们除了那次谈“毕业爱情”外,再没有单独说过一句话。

这天晚上,郭语薇的脑细胞一直处于活跃的状态,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失眠,不过她是甜蜜的。

郭语薇与毕业级的校友没有什么深刻的友谊,所以体会不到那种留恋与伤感,不过,对这些荡漾在校园角角落落的“毕业”音乐,她还是非常的喜欢。她曾有过给张为文点歌的念头,最终还是放弃了,她是个不习惯表白自己情感的人。

再说,张为文会在意她的祝福吗?她只不过是他最普通的一个仰慕者而已。至于晚会上默契的配合,只能说是张为文的心血来潮加上对她的一点好感和自信而已。但是,她却听到了“黑牡丹”代表校刊编辑部和文学社为张为文点的歌,她不得不佩服,黑牡丹是个敢想敢做的人,不似她,心里有那么多小九九,想的太多,却缺少行动的语气。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暗恋,自从读了他的《毕业爱情》后,她就有了结识他的冲动,后来,他把她带进了文学社和编辑室,并和她进行了一场没有输赢的爱情辩论赛,他的形象便在她脑海里生了根。

她不自觉地关注着他的一切,远远地在一旁看到他跟别的女生在说笑,她的心就莫明其妙地难受,想到他面容秀丽笑容隽永的女友,她就会心痛,每天都在想着碰见他,但真的碰见了,却不知说什么,只能微笑地点点头,让他从自己身边不停步地消失——她还是第一次对男生有这种感觉,这是和关心华志远不同的,现在她是主动地想念,而在华志远那里,她一直是被动地期待。

我是不是爱上他了?这是恋爱中的人最糊涂的一个问题,其实能这样问就证明你已经是在乎对方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正是爱。郭语薇却为此苦恼不已,自从和羽青妮打冷战后,她就失去了倾吐对象,而齐宝沫又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郭语薇只能天天往网吧里闯,连图书馆也很少去了——实际上从点歌台开始红火时图书馆的人就少了近乎四分之一,大家都忙着搞告别仪式去了。

酒吧、迪厅、咖啡馆、大排档的生意旺了许多,真不知这些“无产者”是哪弄来的这么多钞票,大把大把地扔,只为换男生的几句豪言,女生的几滴眼泪么?

羽青妮也加入了这场轰轰烈烈的七月运动,虽然她是个大气的人,帐户上定期存进的一千元也使她有足够的实力大气,但那帮打肿脸冲胖子的可爱男生哪舍得让心中的英雄美人破费呢?她也就心安理得地被请来请去了,除了壮壮,还有谁值得她掏腰包?能请到她是男生的荣幸呢!

自从壮壮无声无息地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后,她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了,那种内心的极度空虚和恐慌使她想起来就后怕,对有些人来说孤独是一种财富,而对她来说,孤独是一种痛苦,剜心刺肺的痛苦,她只有在没完没了的应酬中麻木自己的思想,才能摆脱那种锥心的空洞。

有时候,她真想随便找个男生来驱逐这种内心的空洞,不为别的,就是不想再为壮壮守身如玉——她知道自己骨子里是想报复,而不是放纵,也不是生理欲望,她的生理欲望只有面对壮壮时才会产生。但是,每次当把她捧为女神的男生靠近她,还没有实质性的动作时,她就想起了壮壮,男生的接触便自然令她浑身起鸡皮疙瘩。这太不公平了!壮壮可以和半老徐娘风流快活,她却连纯情的男生都排斥!不,她也要放纵自己!

只要有酒,羽青妮便拼命地喝,她想把自己弄醉,醉得不醒人事,这样,她就可以不知不觉地改变自己!结果,她又得了个“夜光杯”的称号,“葡萄美酒夜光杯”,多么美啊,可谁知道她内心的苦楚呢?她还是没有把自己“嫁”出去,不是没有人要,是没有人敢要,谁不知道她是个喜怒无常、敢说敢做、伶牙俐嘴的飞腿美人呢?没有她明确的暗示,谁敢胡来?弄不好搞个强奸的罪名,那十年寒窗不是白苦了?最多也只能望梅止渴而已。

在赶场似的酒席中,羽青妮倒也经常和“西施”艾可儿会师,和她迥然不同的是,艾可儿总是在男生面前保持着古典美人的形象,看得羽青妮心里直冷笑,心想她的心真是没有满足的时候,被“宝马”老婆前老婆后的叫,她还想做大众情人,不过看来她是成功了,虽然在实力雄厚的“宝马”面前男生们甘拜下风,但看“西施”的眼神就是有几分异样,相信“西施”永远也改不了拉票的本性——要那么多男生喜欢干什么呢?又不是衣服和化妆品,越多越好!羽青妮是搞不懂“西施”这类人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虚荣心作怪。

所以她们俩一次次狭路相逢时,从来都是互不搭理,谁也看不惯谁。因为“西施”的原因,羽青妮从不正眼看“宝马”一眼,而“宝马”也似乎对她毫无兴趣,他们的目光从没相遇过,看来,“西施”真是调教有方了。

每一场告别酒席,大家都以请到校园美女为荣。就在校园美眉大行其道之时,愈来愈消瘦的、已经名不副其实的“大侠”齐宝沫也跟着男朋友——校园的活跃分子崔涛沾上了点“火星”。不过,她还是感到非常的失落,因为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她偶尔插一句话,必是没有人接的,这令她非常难堪,也愤愤不平,男生们怎么都这么以貌取人啊!

最难受的是崔涛也给冷板凳给她坐,她连丑小鸭也不如,丑小鸭还有变白天鹅的机会,可她做梦也不敢想。结果是弄得她越来越自卑,也越来越对不自信,好几次都说不再去参加那些美人英雄出风头的聚会了,但又忍不住要紧紧地跟了崔涛去,是因为对他不放心,一见到长相顺眼的女生,崔涛就把她忘到爪牙国去了,她记得以前崔涛不是这样轻浮的——难道他厌倦了自己?她细细地回想,除了在床上亲热外,他还对自己的什么感兴趣?

她可不能失去崔涛啊,她已经为他堕了两次胎了,听人讲,堕胎次数多了,将来可能不会生育了。谁还会要她这个残花败柳?深受武侠小说里一女不事二夫思想影响的她也不能去接受其他人了。

崔涛虽长得极具广东人的特点,尖嘴猴腮、精瘦精瘦的,但由于他谈吐幽默,为人慷慨大方,所以女生们都喜欢和他侃大山,而他又是最喜欢在女生面前表现的,再加上与大款人物“宝马”称兄道弟,故而在男女生中都很吃得开。齐宝沫对他盯得越紧,他就越是不耐烦,终于弄成了不欢而散的局面。

七月热潮随着放假的钟声终于冷却,齐宝沫等着崔涛来帮她拎行李双双把家回,却迟迟不见人影,便到男生宿舍去找,得到的却是崔涛已和别人结伴AA制旅游去了!

晴天霹雳,齐宝沫坐在他没有收拾好的床铺上,呆了一般,吓得宿舍里一位打算暑期留在长沙打工的男生逃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远远地站着搓着手问,“要不要打120?”齐宝沫突然把崔涛床上的行李全都掀翻在地,狠狠地踏上几脚,又咬着牙把床板给掀了,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胆小的男生大气也不敢出,等她走了,便开始替崔涛收拾残局。

郭语薇因为要等一张稿费单,所以打算在学校多呆一夜,次日凌晨再出发回家。就在她开完会往宿舍赶时,付飞突然从一棵大树后闪了出来,把她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回去?”

付飞低着头,红着脸小声说,“我不敢回去。”什么,还有不敢回家的人?

“你父母不喜欢你——”

付飞打断她的话问,“你暑假回不回家?”

“当然回家啦,我可从没想过放假不回家,不回家还能到哪里去?旅游?我可没那么浪漫,再说,半年没见父母,心里多想他们啊!”

“你父母一定很好——我家离庐山不远,你想不想——到庐山去玩?”他吞吞吐吐地吐出这样一句唐突的话来,郭语薇没防备,脸上顿时也飞起了红霞,同时她又感到受了侮辱,她是什么样的人?会不明不白地跟着一个根本谈不上感情的男生走?真是看走眼了,想不到他也是个不怀好意的家伙。

郭语薇气得说不出话来,扭头就走。

付飞在后面追着道歉,“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但我还是想试试。其实——我没有其它意思——我——我父亲是个老权威,他是村里的书记——我很怕他——他写信来命令我放假时一定要带一个女孩子回去——”

“哼——还没听说有这么开通的父亲!带女孩子回去干什么?你又没毕业!我可没你想象得那么好骗的!”

“真的,我没骗你!你看——”付飞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来,郭语薇扫了一眼就移开了,她才没兴趣看他的家信呢!

“我也不相信——父亲上学期还警告我不要谈恋爱——是这样的,村里改制,我父亲估计自己明年就要退了,他想在退位前把唯一的儿子的前程安排好。他用村里的名义给镇上、县里的头头们送礼,终于在县政府给我弄了一个名额——我们是专科生,将来不包分配,现在本科、研究生多如牛毛,有个位置就安心了。我父亲弄妥了我,又担心我将来的女朋友没个好工作,所以想在明年之前把我女朋友的前程也安妥。”

太荒唐了吧?郭语薇禁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取笑道,“你应该说‘我媳妇’,‘我女朋友’关系不够硬!”付飞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我也很反感我父亲这一套,但又不得不应付他。”

“应付?不好意思,请你另请高人吧,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容易说话的人——快点,趁学校的女同学还没走光,你去找她们吧!我走了!”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我,但是我想找的人确实只有你——那算了吧,我不回家了,在长沙过暑假!”付飞的无奈与失望,令郭语薇有刹那间的心软,她的身子抖了一下,但还是装作没有听见似的走了,她在心里说,“对不起了,什么忙都可以帮,就是这种忙我不能帮。你的家事,还是你自己解决去吧,作为同学我没有这个能力和义务。”

回到宿舍,只见齐宝沫呆呆地坐在床上,丝毫没有回家的迹象,难道她也要和崔涛留在长沙?她没有注意到齐宝沫异样的神情,便把付飞刚才托她的事当作社会上的丑恶现象讲给她听,“唉,你说,现在的社会呀,一个村支书竟然神通广大,能把儿子儿媳的未来安排了,唉,难怪那些局长厂长的一贪就是几百万几千万,真是权钱一线通啊!”

齐宝沫却没有发表任何愤慨的意见,而是静静地问道,“那付飞呢?他现在在哪?”

郭语薇说,“他还在学校里——怎么?你想做拔刀相助的女大侠?这也该问问崔涛的意见啊?”

“正好我也无处可去了,你去告诉他,我愿意助他一臂之力!”郭语薇没有动,她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齐宝沫之口,见她不说话,齐宝沫冷笑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把他让给我啊?舍不得你就自己去嘛!”

“看你说到哪去了?我的意思是崔涛——”

“不要再提他了!”齐宝沫突然大吼一声,郭语薇还从没被人如此呵斥过,她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行李,眼泪在眶中打转,准备不声不响地离开,好心关心她,却被她呼来呵去,一个个都象发了神经病!花钱做广告邀请旅伴旅游的羽青妮、怕父亲怕到不敢回家的付飞、突然蒸发了的崔涛、还有这个突然发疯的女大侠!幸好,万人皆醉我独清!

“对不起,我不是对你发火。语薇,你知道吗?我被崔涛抛弃了,他不知跟谁去旅游了,也没给我吱一声。我是穷山村出来的,家里又没有任何后台,象我们这样的专科生,很难找到接收单位的——我这样不是一举两得么?既帮付飞应付了父亲,我自己又可以有个好的前程。”

郭语薇一下子就原谅了齐宝沫,但她却被她的一番实话惊得不知说什么好?原来人都是这么的现实!爱情亲情友情,全都是脆弱得不堪一击!难道齐宝沫此举真的是只为自己前程?就没有报复崔涛的心态?如果有,那受伤害的到底是谁?

“你自己去找他吧,我要赶火车去了。”郭语薇不想做这桩交易的牵线人,她提着行李包,头也不回地走出宿舍,全身的力气不知一下子跑到哪里去了,这个并没有装多少重量的包沉重得让她感到自己的虚脱。

付飞等在校门口,他伸出手来提她的行李包,“我送你到火车站吧,你看,我连自行车都借好了,比公汽还省事。”郭语薇内心十分茅盾,有心想让齐宝沫找不到他,又不忍心看到付飞无所事事地在校门内外徘徊复徘徊,正犹豫不决时,一辆红色的士嘎地停在她身边,中年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来问,“火车站?机场?我正好顺道回去吃晚饭,给你们九折优惠!”

郭语薇从付飞手中抢过包,“谢谢你,不用了!我走了,‘九一’见!”她钻进的士,车渐渐远离学校,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付飞还呆呆地站在校门口,把她注视。她连忙回头,脑子里出现了张为文的身影,她对张为文的单恋,不正如付飞对自己么?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升,为什么爱情是这么的捉弄人呢?我爱的人已经飞走了,爱我的人我又不爱!如果能找个相亲相爱的人,该有多美好!但是这份美好又是如此的短暂!为什么永恒的爱情永远只在小说和诗里!为什么?

中年司机看郭语薇满腹心思的,便关心地问,“跟男朋友闹别扭啦?嗨,现在的孩子——我女儿在浙江上大学,也谈恋爱了,做父母的现在一点权威也没有啦!”

“我没有男朋友!”郭语薇冷冷地申明,她不是想证明什么,只是想说实话而已。“没谈恋爱好啊,免得将来毕业时劳燕分飞,平添伤感。我也读过大学,谈过恋爱,但一到毕业,就各奔东西了——没意思透了,只留下一段往事而已。”

“毕业爱情。”郭语薇喃喃自语,“爱情为什么会毕业呢?爱情真的那么娇气,不能离开它所产生时的那个环境?”

“姑娘啊——看来你真的没恋爱过,把它想的那么复杂干吗?其实很简单,简单的不需要任何理由,到时你自然会明白的,别人怎么说你也不能理解。其实不光校园爱情是这样,社会上的爱情也一样会有尽头。”

郭语薇不再发言,她的思绪很乱,便信马由缰地乱想。

14

爸妈又没空来火车站接郭语薇,她正要到汽车站去坐公共汽车,却见一个剃光头的青年男子举着“郭语薇”的牌子站在一辆汽车前,她没并没打算走过去,一个与自己同名的人而已,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用汽车来接她啊。但青年男子牢牢地盯了她约三分钟后,追上来喊道,“你是郭校长的女儿吧?你爸爸让我来接你。你看,这是你爸写的便条,这是你爸给我的照片。”青年男子殷勤地对她说。她将信将疑,信纸上确实是爸的字迹,照片也是真的,她不信的是,一向节俭的爸爸怎么会花钱雇司机?

“我怎么没见过你?”她戒备地与他保持距离,“我来龙大小学没多久,是你爸爸的司机,不信,你打电话问问你爸。”司机从腰间取出一只小巧的手机,熟练地拨了几个号,递给她。她怀疑地接过,那边传来爸爸熟悉的声音,只不过,他的声音比过去提高了几个分贝。

“薇薇呀,爸现在正开会,王司机来接你,回到家好好休息,爸爸晚上回来请你到酒店去吃饭!”

“爸——”郭语薇欲言又止,爸爸却挂了电话。司机讨好地帮她打开车门,把她的包小心地放好。

车是新车,里面还有冷气,车一启动,流行音乐就响起了,咚咚咚,太响太激情,郭语薇不适应,皱了皱眉,她细微的动作被司机从反光镜里看在眼里,连忙换了一盘柔情音乐。

私人专车,又快又平,真是舒服啊,还是当官好!难怪爸爸拼了命地想当校长!可是学校只能算清水衙门,哪来的钱买车?

“这车呢,是我送给郭校长的。”

司机说得轻轻松松,郭语薇却一下子弹了起来,脑袋碰在车顶上,她也顾不得疼,急急地问道,“我爸爸真要了?你为什么要送给他?他只是一个校长,帮不了你什么忙的!”

“你爸当然要了——其实这车是学校花钱买的,但郭校长怕人说闲话,就说是租我的了。谁说校长没能耐?校长也是一校之主啊——哈哈!”郭语薇听得毛骨悚然,爸怎么能这样?他以前不是最讨厌那些肮脏的伎俩的吗?太危险了!她一定要好好提醒爸爸!

登上三楼,只见家里的防盗门也换了,还在门四周装了木纹框,她误以为爬错了楼,这么豪华的门庭,怎么会是她的家呢?司机叫住她,“这就是你家呀,半年没回来,连家也不认得了?”

她不想再同司机多说什么,便让他走,“谢谢您了,您回吧,我在这等等我妈。”

“不用了,叫保姆来开门。”司机很熟练地按了一下门框旁的新门铃。不一会,内门打开了,露出一张白白胖胖的脸,看见了司机,便笑着打开了门,看着郭语薇问,“是姐姐回来了么?”郭语薇勉强冲她笑了一笑,没有应声,她太不习惯保姆的称呼了,当然,她更难接受的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人,按理说,她们家并不需要保姆,上没有老人,下没有小孩,个个都能自理,要保姆干什么?

入得门来,但见家里也是装修一新,连家具灯饰也全是新的,她真不敢相信,不过半年时间,“家”竟变化得如此之快,简直是山鸡摇身变凤凰。可是她还是觉得原来的那个家更真实,更让她踏实和温馨。她不想在完全陌生的客厅里落座,便毫不停留地跑到自己房间去,却找不到一点昔日的影子,她真怀疑这是一场梦,梦中她进了某宾馆的客房。

见她板着脸不知该把自己放在哪里,伶牙俐嘴的保姆把她拉到了爸爸妈妈的卧室,“姐姐,你看,多漂亮啊!叔叔阿姨对我很好,也很信任我!装修房子时,专门给我准备了一间,你来看——”她热情地把郭语薇拉到原来的阳台上,郭语薇原先最喜欢的阳台不见了,那几盆由她亲手种起来的花也跟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巧而精致的卧室,里面布置得象个儿童天地,布娃娃和花花绿绿的海报几乎把四周的墙占满了,这哪里是保姆睡房,分明是一个受宠小公主的卧室!

看着郭语薇目瞪口呆的样子,保姆得意地说,“怎么样?很漂亮吧,全是我自己布置,连你的房间也是我设计的,叔叔阿姨说我们年纪差不多,眼光也差不多。”

什么?我跟保姆眼光差不多?郭语薇始终憋着一股气,她不能接受这个与自己家无亲无故的人,更不能接受她的身份,因为她家根本不需要!所以她很反感她的一切,从外貌到声音到动作到神情,全都反感!

“哦,我忘了介绍了,我叫阿芳,英文名叫沙妮,老家是安徽农村的,姐姐,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噢,姐姐,你累了吧?去休息一会?”郭语薇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我的那些花呢?”

“花?你是说原来阳台上的花?我丢掉啦,太旧了,该换新的了,你看,这些新的多高贵!一盆四十多块呢!”阿芳指着摆放在客厅和房间各个角落处的几盆花得意地说,“这全是我亲自选定的呢!”她跑到自己房间去捧出一盆宝石般形状的仙人掌来,“这是新疆内蒙那边的植物,五十块钱一盆,你看,它还能开出红红小小的花呢!”

看阿芳的兴奋劲儿,好象这家里的一切都是她的一样,而郭语薇,只不过是一个偶然闯进的客人而已。郭语薇对她的反感到了极限,爸妈怎么可以这么宠这么一个无亲无故的人?!简直是超过了对自己!她在家里都从没如此放肆过呢!

“那些花都是我种的啊!”喊出这一句,她感到自己的眼泪快流出来了,便冲进了洗手间,她喜欢养花,有一个特别之处,那就是,只要是自己亲手养大的花,不管它是难看还是好看,平凡还是稀有,在她眼中都是世上最美的花,她对它们是有感情的,而与自己劳动无关的花,不关它们是多么昂贵惊艳,她都无法产生感情,最多只是欣赏和喜欢而已,是远远谈不上爱的。

在墙上、地上全铺了带有花纹磁砖的洗手间里,郭语薇捂着嘴巴无声地流下了泪,为什么爸妈在信中和电话中都没有告诉她家里的变化呢?为什么他们要把好端端的一个家变成旅馆?她真想放声大哭!爸爸是不是也成了贪官?仅凭爸爸妈妈的工资是不可能在半年之内有如此辉煌的成就的!

客厅里传来了阿芳和司机的笑声和歌声,她们打开影碟机,唱起了卡拉OK,太放肆了,这里是我的家,不是你们调情高歌的地方!她再也忍不住,脸色很难看地跑出来,看也不看他俩便不客气地对司机说,“您可以回家了,谢谢您送我回来!”

“我在等你爸爸分配任务呢!来,你也来唱几首吧——嗨,客气什么?来来来!”司机说着来拉她,阿芳已经被他拉到沙发上去了,几乎快坐到他怀里去。她感到厌恶,但又无可奈何,想了想,一转身,拉开防盗门出去了。

真不知爸妈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人在家里胡作非为!

下了楼,遇见下班回来的对门邻居,邻居阿姨很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并奉承似的说,“你家里现在好漂亮哦!你将来不用愁了,你爸爸现在是校长,再过两年,就成了教育局的人了,更有前程呢!”她不自然地笑了笑,听出邻居阿姨的妒忌之意,便说,“其实我爸爸是个老实人——”话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对头,索性不说了。

妈妈终于回来了,还是骑着她那辆生了锈的女式自行车,郭语薇感到亲切,象儿时一样亲热地叫了声,“妈!”

妈妈见她郁郁寡欢地站在路边徘徊,很是奇怪,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抱住她的双肩,“出什么事了,薇儿?”这一问又把她的眼泪勾了出来,“妈,咱们家是怎么回事?现在全国都在抓反腐倡廉,您也不管管爸——”

妈捂住了她的嘴,偷偷环视了一下四周,“咱们回去说,薇儿,路上还好吧?王司机接你回来的?阿芳没给你弄点吃的?”郭语薇不满地责问妈,“我们家要保姆干什么?!谁又不缺胳膊少腿!她那样是做保姆的吗?”

妈妈却“扑哧”笑了,小声说,“阿芳本来就不是保姆,她是王司机的小情人——他让你爸把她安排到我们家里,是不想让她爱人知道了闹。”

“果然不正经!这样的女人干嘛要放到我们家里?把她赶出去!他要包小情人关我们家什么事?”妈妈却宽容地说,“人家在我们家又不要工钱,每月倒给五百元生活费给我们呢!再说,她以前在王司机家做过保姆,人也不懒,还经常帮我们打扫卫生、做饭洗衣的,反正你在外读书,我又缺个说话的伴,就把她当女儿来待了。”

郭语薇立即反对,“不行,除了我,谁也不能做您的女儿!”妈妈摸着她的头笑了,“你怎么越大越霸道了?”

妈妈打开门,只见客厅里空无一人,但音响没有关,画面上是一个穿着游泳衣的女人在搔首弄姿,郭语薇“啪”地关了,自言自语道,“出去也不关了!”妈妈却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阿芳的房间,果然刚才虚掩的房门现在关紧了。

妈把她拉到房间,把房门关上,很满足地问女儿,“你看我们家,现在才象个家的样子了吧?你可别在外乱说,这些可都是王司机送我们的。”

“为什么送我们?我看他不是个好人!他要包二奶可以到外面买房去呀,干吗要把二奶放在我们家里?”

“看你说得多难听——在学校里可别跟人学坏了!王司机这样做不是因为阿芳,你爸学校现在正在新建教学楼,几百万的工程呢,你爸全交给王司机的老爸干去了,他们答应给你爸百分之十的回扣,给咱们家这点装修不过五六万的样子,还欠我们大数目呢!把阿芳放在这,他欠咱们的钱就跑不了!懂吗傻丫头?”

谁不希望自己家有钱呢,但这个钱来得太悬了,“妈,您没看报纸,现在正抓腐败呢,我看爸还是老老实实的好——对了,学校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几百万的教学楼——”

“还不是你爸的功劳!学校被评为优秀学校,你爸代表学校申请的新建教学楼批文就通过了,国家拨款一部分,学校自己出一部分,社会上筹了一部分,这样就开始动工了。还是你爸聪明,他说,一届市长一条路,真是给老百姓办实事吗?非也,为自己谋私利也。他也得到了启发,只抓教学,哪里有钱赚呢?还是要找项目,比如,让学生买校服,一套就可以赚三十元呢!这些也全交给王老板做了——告诉你,王老板还送咱家一辆车呢,就是王司机接你的那辆,怎么样?你爸说将来要送给你做嫁妆的——”

“我不要,王司机怎么说这车是学校买的?妈——叫爸不要跟王司机家打交道了,别把我爸拉下水了,咱们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郭语薇还是十分放心不下,爸现在的形象,还配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么?

“你呀,太不开窍了,这年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权就是钱啊!谁不想日子过得好一点?学校哪能买车?你爸才不会出这个风头呢,这也是王老板给咱们的回扣,所以当然也算是学校的车啦,羊毛出在羊身上,不过,车主是写的你名字。”

“可是,您没看那些腐败分子,都判了死刑呢——”

“别说不吉利的话!你爸不会有事的,他才得了多少?不够那些大官的一个小指头!全中国那么多人捞,抓得净吗?只是枪打出头鸟而已!咱们这小县城,没事的。”

郭语薇不出声了,她知道妈妈是听不进去她的话了。

“左经理,我接郭校长去了,回头来接你们出去吃饭!”王司机从阿芳房里出来,站在客厅里对房间里的母女俩说。妈答应了一声,正要开门出去,郭语薇拉住了她,“妈,您当什么经理?”

“哈哈,我还真忘了告诉你呢,我现在是万事通有限责任公司的市场部经理!怎么样?士别三日,该刮目相看了吧?”

“您不扫大街了?调工了?”郭语薇不相信扫了二十多年大街的妈怎么这么容易就调了一份好工作。

“调什么呀调?停薪留职!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要那个破单位干什么?我现在一个月顶原来的三个月!”妈仿佛突然年轻了十岁!

“您怎么找到那么好的工作的?没学历又没关系——”

“谁说没关系?王司机的父亲就是万事通公司的老总啊!”

“喔——”郭语薇的嘴好半天都合不拢,这世界怎么变化这么快?连一向胆小怕事的妈也变得豪情万丈了!

把郭校长和阿芳放到饭店后,王司机又来接她们母女俩。三人走进饭店的包房时,只见阿芳正在和郭校长唱歌,爸爸比原来精神了许多,郭语薇看了一眼就没再敢看他了,因为爸爸和阿芳唱得是情歌——这是她的爸么?

一切都陌生了,她怎么也笑不出来,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人,不合群的人,最孤独的人。但是她又不能一走了之,因为在座的有她最亲的两个人。

菜点了满满一桌,都是饭店的招牌菜,香气扑鼻,爸妈一个劲地往她的碗里夹菜,但她一点食欲也没有。

“在学校没吃过这么好的菜,吃不惯吧?一个暑假过去,包管你吃得不想回学校了!”阿芳很优雅地剥着龙虾,三下两下就剥好了,很熟练地在面前的味碟里点了几下,放进血红的嘴里,大姐大地对郭语薇说话。在外面,她不叫她姐姐了。郭语薇只是应付般地笑笑,什么话也不说。

王司机买的单,她看见爸妈一点也没推辞,而且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副理所当然的派头,可见这种场面不是一次二次了。她不由得想起了羽青妮说过的一句话,“对权钱的追求使我的父母离我越来越远。”

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羽青妮把壮壮的爱看得那么重要,又为什么很少回家,甚至从没思念过父母。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家也不属于我了,我也不想回来了。”

这就是所谓的代沟么?她真的不能理解,要那些身外之物干什么?只要能够生活,她觉得就够了,人应该有更高尚的追求,比如艺术、音乐、体育等等。

她还是决定跟爸爸妈妈好好谈谈。

“爸,我想您应该保持警惕,不要被人家害了——”

爸爸哈哈大笑,“还是我的女儿心疼我!大家都有好处的事,你放心,人家那不是害我,是帮我!”

“那也够了,就到这为止吧,爸,我真的很担心——”

“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好好写作——写出好作品了,爸爸帮你出版!怎么样?这次回家有意外的惊喜吧?我故意没告诉你的。”

妈妈也接口说,“你不懂的,有些事不是你想罢手就罢手的,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总之你不要操心,过一个愉快的暑假比什么都好。让阿芳带你到处玩玩,我和你爸现在应酬多,很忙,就没时间照顾你了,你要体谅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