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原化工总厂的职工满含悲伤

坦克炮击残余贮气罐,现场腾起烟雾

抽调坦克准备引爆
引爆时,不时有和平鸽在工厂上空飞翔

事故已经处理,但厂门前依然戒备森严

社会各界踊跃捐助

事故后,留在人们记忆里的是思索
■山城惊魂
15万人紧急疏散
4月16日,上午,重庆。
因为多年来上晚班,32岁的工人王育生养成了早上睡懒觉的习惯。上午10时许,他像往常一样慢吞吞地起床。
刚走到厨房过道,他突然闻到了一股怪味,凭感觉他意识到这味不正常,在来不及多想的时候,就听到楼道里隐约传来一阵小喇叭喊话的声音:“大家快跑,天原氯气泄漏了!”随后门被重重地敲响了。
“小王,快走快走,天原那边氯气泄漏了,很大。上面通知我们这片都要撤走。毒气要命的!”社区的赵大妈气喘吁吁地告诉王育生发生了什么事,王育生住的地方与氯气泄漏的天原化工总厂几乎一墙之隔。赵大妈说完赶紧又跑到另一家敲门去了。
楼道里有很多人上上下下,都在惊恐地传递着这条消息。
王育生匆匆忙忙穿上衣服,胡乱抹了一把脸就跑了出来。院子里乱了套,民警和社区干部将邻居们叫在一起,告诉大家,有口罩的戴上口罩,没有口罩的用湿毛巾堵住口鼻,快走,门口有车。
院子里的气味更难闻了,让人有些头晕、恶心。
门口的化龙桥正街上,一辆接一辆的消防车、警车、救护车呼啸而过,两辆临时用来转移居民的大客车上坐满了人,王育生和其他居民刚挤上去,车就发动了,几分钟后车开到了化龙桥前。
桥前已经戒严,长长的警戒线堵住了要往里进的人和车。把他们放下后,客车又返回厂区接另外一批人,王育生等人被隔离在警戒线之外。警察告诉他们,暂时不能回家了。
因险情无法控制,16日当天上午、中午,要求方圆5公里内的人疏散撤离,15万人因此被迫弃家。
“和毒气抢时间呢,当时大家在街上跑着,好多人戴着口罩,像非典那阵一样,吓人!”开出租车的吴师傅说,那天重庆就像又打仗了一样,城里的警报一声比一声急。
一名社区工作人员对记者说,那天敲门,指关节都敲肿了,她和另外一个同事当天把一幢6层居民楼里的人都叫了出来,一个没落下。
■灾难降临
从泄漏到爆炸的意外
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在心存侥幸的人们眼前发生了。
16日下午5时57分,天原化工总厂泄漏的液氯在16日凌晨的两次小爆炸后,突然发生大爆炸。伴随着一声轰天巨响,9人在爆炸中失踪、丧生,3人受伤!
爆炸和死亡的消息让本来还有序的疏散立刻变成了夺路狂奔!人们不敢再观望和谈论了,从观音桥到华新街,到嘉陵江大桥上,到处是逃离的人群。黄绿色的烟雾在天原化工总厂上空弥漫飘散,然后向沙坪坝方向转移,空气中呛人的气味使奔走的人们十分惊慌。
爆炸发生后,专家组初步判断:氯气泄漏事件发生的主要原因是氯罐及相关设备陈旧。对于处置时发生爆炸的原因,专家组成员缪光奎说,按照原来的事故处理方案,是让氯气在自然压力下,通过铁管排放。专家组怀疑,当专家组成员离开现场回指挥部研讨方案时,重庆天原总厂违规操作,让工人用机器从氯罐向外抽氯气,以加快排放速度。结果导致罐内温度升高,引发爆炸。
当时8个氯气罐中的4、5、6号罐全部爆炸,1、2、3号罐是空罐,未发生爆炸,7、8号罐已发生移位!
爆炸发生后,百余消防人员对爆炸现场进行了紧急处理。
消防人员采用消防用水与碱液在外围50米处形成两道水幕进行稀释,稀释后的水进入了天原化工总厂的下水道,有全面的消毒措施。这时,氯气爆炸现场的氯气已经很少,爆炸时弥漫在现场的黄色气体已基本被稀释。
从15日下午发现泄漏,到16日凌晨1时左右发生列管爆炸,再到凌晨4时的局部爆炸,直至下午3个液氯罐的爆炸,在这10多个小时内,液氯泄漏事故的危害迅速升级。
险情还在继续,而且到了几乎无法预计的程度,除过爆炸的3个罐外,还有3个同样的可能也会随时发生爆炸的液氯罐,它们像定时炸弹一样威胁着这座城市的人们。
17日晚,在重庆市委、市政府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重庆市环保局长反复表示,虽然天原化工总厂曾多次发生氯气“跑、冒、滴、漏”的现象,但这次的泄漏到爆炸的确是“非常意外”。
17日当天,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作出四条批示,要求尽快消除安全隐患。
■紧急排险
6小时的“城市战争”
4月17日晚10时,天原化工总厂首次爆炸后44小时,在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们经过十余小时的反复研究之后,引爆天原化工总厂1、2、3号罐的最后方案终于确定,虽然这样做具有极大风险。
炸与不炸,是一个极难做出的选择。不炸,意味着久战,很多居民仍难回家,天原化工总厂的酸气还会随时飘散在这个城市上空;炸,除了现场安全问题以外,三个罐中究竟还有多少液氯和氯化氨都还是未知数,每个人对炸罐方案都没有十分把握。
引爆的核心问题是用什么引爆。由于天原化工总厂的设备极为陈旧,缺少相应的准确参数,剩余未爆的1、2、3号罐的罐厚度成了一个未知数,这个未知数加上罐内贮存量的未知数,使专家们无法决定使用何种武器引爆这3个毒源。
经过凌晨的又一次会议,指挥部决定同时请调驻渝某部的7毫米高射机枪、40火箭筒、105无后座火力炮和坦克四种武器装备,届时在现场根据情况选择使用武器对液罐射击。
决定下来后,大家都有一种投入战斗的感觉,这是重庆历史上没有过的一场用军用武器排除工业险情的“战争”。
从18日早晨6时开始,重庆市江北区、渝中区、沙坪坝区就响起了警报。按照计划,上午10时前,将对武器引爆液氯罐有可能产生氯污染危险范围内的人员,进行彻底清查疏散,并且决定10时整就要用高射机枪远距离射击引爆储氯罐。
由于疏散和清理工作难度超出了指挥部的想像,尽管出动了大量的公安民警、机关干部、社区工作人员,但直到上午11时20分,超出原计划近80分钟,还没有打出第一枪。
当天中午重庆气温为25摄氏度左右。指挥部知道,随着气温升高,三个储氯罐的自然爆炸系数也将会提高,而自然爆炸将会彻底失去控制,异常危险。因此,必须尽快引爆这三个氯罐。
11时35分,准备充分的解放军驻渝某部官兵在距氯罐数百米处,向目标射出了第一梭高射机枪子弹!
所有的人都没有听到想像中的那一声“嘭”的巨响。原来,由于距离太远,加上空气质量不好,枪击手没有打中三个氯罐,而按原理这种高射机枪的穿透能力完全可以击穿氯罐。
11时50分,第二梭子弹打了出来,一小阵白烟过后,氯罐仍然没有引爆。
12时30分,射击手转移到另外一个平台下,架了两门小炮和3门大炮,向左上方开炮,射击手左前方的墙体倒下,右前方的8号罐同时倒下,却挡住了2、3号罐!
由于射击手是在平台下面向平台上开炮,仰角射击难度较大,未能击中目标。
现场指挥部立即紧急研究选择新的角度和地点,准备采用第三种方案:用坦克发穿甲弹直接轰击2、3号罐。
下午2时,坦克车开始进入距离现场不远的位置。之后,从另外的角度,向氯罐射击。
下午4时20分,指挥部传来消息:第一只氯罐被摧毁。随后,第二只氯罐也被摧毁。
由于最下面一只氯罐的角度走偏,直到下午5时35分,公安民警用人工装炸药方式将其摧毁。
至此,所有隐患彻底清除。这场预计两个小时就能结束的枪击引爆氯罐行动,因为各种非正常因素,整整持续了6个小时,但终告成功。
可能是由于罐内储存的液态氯经释放已所剩无几,三只罐没有像专家组预计的那样爆炸,而是用武器将其直接摧毁的,这种结局也将危险降到了最低限度。
险情排除后,经过环保部门监测,核心区附近的空气和水质基本正常,在外面住了两个夜晚的数万市民,当晚可以返家了。
因为引爆比原计划推迟,本来预计上午11时就要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一再推迟,直到下午6时15分,重庆市政府办公厅主任陈和平才从现场指挥部匆匆赶到发布会现场,说“现在危险终于过去了”。
■责任问咎
谁来为灾难埋单
据重庆市环保局有关人士介绍,天原化工总厂属于该市重点污染企业,生产过程中氯气“跑、冒、滴、漏”现象严重,环保部门曾多次对其督促整改,但收效甚微。
据天原化工总厂附近居民回忆,去年8月初的一个凌晨,该工厂就发生过氯气泄漏事件。他们曾经还联名建议“尽快将这一‘炸弹’从主城区搬迁出去”,不要让它再污染主城区的空气了。
17日晚,市环保局局长张绍志在新闻发布会上回答本报记者提问时说,天原化工总厂过去的污染问题虽然严重,但一直在环保部门的控制范围之内。
而在这次事故中,有不少让人诧异的细节:重庆市消防总队队长王沁林曾透露,消防部门是在17日上午7时才接到报警的,也就是说,天原化工总厂在15日下午发现氯泄漏,到夜里的两次小爆炸后的数小时内并未报警。
经初步调查,专家组认为是工厂工人违规操作导致的特大爆炸发生,就是说,这次爆炸不排除人为因素。
去年底,重庆开县天然气井喷事故夺走了200多人生命的灾难阴影,至今让重庆人挥之不去,而在那次事故后,中石油高层日前已经有人引咎辞职。
灾难的责任有人承担是可喜的现象,但很多灾难的后果却并非一个、几个人的辞职能承担得了。
目前,重庆市一名副市长任组长、安监局长等任副组长的事故调查组已经对这次事故的原因展开详细调查,但最终的结果还没有出来。
在记者采访过程中,很多重庆市民都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他们说,在这样的工业污染事故中,很多的受害者都是无辜的,这些事件的性质已经从行业的污染上升到了严重危害公共安全的边缘,这种现象让人担忧。
18日下午,重庆市政府办公厅主任陈和平说,在天原化工总厂的这次事故中,15万人无辜被牵连,市委市政府表示非常抱歉,也感谢市民在这样大规模的疏散和撤离中能积极配合政府工作。对于市民提出的损失赔偿,在事故原因调查清楚后,将会尽快给受害市民一个满意的答复。
■一剑双刃
动议搬迁为何难实现
天原化工总厂成立于1940年,是一家有着悠久历史和辉煌过去的国有企业。
天原化工的创始人是民族资本家吴蕴初。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初,吴蕴初在上海发展了由天厨、天原、天利、天盛四个轻重化工企业组成的天字号化工集团。抗日战争期间,吴蕴初把天原、天利两厂的主要设备迁往重庆,选定嘉陵江北岸的猫儿石作为厂址。1940年5月,重庆天原化工总厂建成投产,以氯碱产品供应抗战后方的需要。
据厂里的知情人士介绍,作为一家大型国有企业,重庆天原化工总厂几年前开始亏损,人员流失严重,其主厂职工已由原来的两千多人减至现在的一千多人。
4月21日上午,事故调查组还在厂区事故现场调查的时候,天原化工总厂的部分职工在另外的厂区开了一个会。会上,职工们痛哭流涕,说过去的天原曾经是一个很多人羡慕的好单位,但在1998年前后,却困顿得连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这两年眼看有些好转,但设备陈旧、资金缺位等现象又暴露出来。
市政府前几年曾经动议,要求这个有400多亩厂区面积的化工厂搬离主城区,但由于涉及到人员调配、设备更新、厂房建设等诸多问题,一直未能落实。
搬迁,难度太大;不搬迁,它就像主城区的一颗“炸弹”。
这几年,就是在这样如同双刃剑一样的矛盾中,尽管天原化工总厂已经发生过多次程度不同的氯泄漏及污染,但由于后果不严重,一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悲剧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爆炸后,重庆市经委等部门才再次“高度重视”,有关方面紧急研究后终于初步决定:重庆天原化工总厂将整体东移,搬迁到万州索特盐气化工园区,争取年内启动搬迁工作。
21日上午,天原化工总厂一名姓张的厂长说,不管怎样,发生了这次事故后,全厂职工应该化悲痛为力量,积极开展生产自救,“我们也不要再等政府的搬迁安排了,从现在起,我们自己就要加班加点,加快搬迁的速度”。
同时,天原爆炸事故发生后,重庆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已组织有关专家,对该市19家危险化学品从业单位进行了认真排查,拟订了对主城区危险化学品企业的拉网检查方案。目前已确定的危险源就有46个。
重庆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有关负责人表示,要对发现的重大危险源提出切实可行的整改措施,该整改的必须立即整改,该关停的坚决关停,该搬迁的要尽快制定搬迁方案,确保主城区居民安全。
在20日下午结束的重庆市经济形势分析会上,重庆市市长王鸿举特别表示,一定要让包括天原在内的18户污染企业在明年内退出主城区。他说:“我们决不能容忍‘定时炸弹’继续存在!”
悲剧终于让人们惊醒。
■重庆之痛
其他城市的前车之鉴
城市主城区中有化工厂的现象,其实也并非重庆仅有。
今年1月6日夜里,西安东郊的等驾坡、西安交大、纬什街一带居民向本报反映他们住处的空气中有一种刺鼻恶臭,甚至把沉睡的人们都呛醒了。后来经过各相关部门紧急行动,查清气体的来源是位于东郊长鸣公路上的陕西省石油化工研究设计院生产试验基地,恶臭为一种叫亚磷酸三甲酯的液体挥发所致。
尽管亚磷酸三甲酯是低毒物质,但那次事故发生后,很多西安市民都抗议并要求这类有污染的化工企业远离城市。
在国内,仅去年下半年就有南京、沈阳、杭州、武汉等十多个大中城市,发生过化工厂失火、有毒气体泄漏及爆炸事故。这些事故,都给当地居民的生活带来了不同程度的影响,有些事故还导致了人员伤亡。
重庆的悲剧给每个城市都敲响了警钟,城市管理者应该重新审视城市规划,排查危险隐患,那些不宜设立在人口稠密区的企业,不管它形成的历史原因是什么,都应该迁移出城,才能保证城市的安定和平稳。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一些存在于城市里的化工企业,由于历史原因,它们可能会面临一些这样那样的困难,以致影响到设备更新和安全生产保障等问题,这就更加增添了它对城市的潜在威胁。
重庆的这次悲剧不过是将此类问题以更加赤裸和惨烈的形式展现了出来。但愿其他暗藏着此类隐患的城市,以此为鉴,在进行抉择时,不要因为灾难不在眼前、没有发生,而左右徘徊,不作决断,这可能就是最大的失误。
21日,记者再次经过重庆天原化工总厂的时候,发现旁边的山坡上前几天被毒气“撵走”的鸟儿已经回来了,但路边的草地上,小草却是下半截绿上半截黄。那截黄色就是被比空气重的氯气毒黄的。无辜的小草就这样在无意中记录了这个故事———这个重庆人今后回忆起来仍旧心有余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