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这篇文章是一位素未谋面的朋友写的。
那个五月的早晨,坐在摄像头前读这篇文章,仿佛跟苦难岁月打了个遭遇战,我从来没有读一篇文章的时候如此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如果不是面对摄像头,我会嚎啕大哭的。
谢谢燕云,你让我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释放了我内心积压的所有苦闷、伤感和哀痛!
1989,我把爱情弄丢了
作者:燕云
多年以后,当我们不再鲜花怒放,不再激情飞扬,那场年轻时短命的爱情却随着老去的年华渐渐生动明晰并恒久浪漫起来。
恒久浪漫的不是爱情,是爱情与革命皆生如夏花,在相同的年代相同的季节在惊人相似的情节中猝不及防地倒下,宛若花儿从未开放花儿已凋零满地!倘若爱情与革命皆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再多的浪漫最后也只是狗屎一堆;假如项羽没有折戟沉沙自刎乌江,与虞姬的哀婉悲歌难免沦落成刘邦吕雉的狼豺女豹,即便不是千古骂名也至多不过烟云一抹。
年少时读过木棉花下陈铁军周和雍刑场上的婚礼,我们叫它做革命的浪漫主义。
年轻时看过法国电影《革命与爱情》,我把它称之为浪漫的英雄主义。
成年后看了《颐和园》,此园非彼园,而是一个时代的生命状态,是那一年滚烫发烧的广场,和无数萍水相逢的爱情,那些萍水相逢的爱情,像疾风之于劲草,点燃了TAM广场熊熊的烈焰。
当我回首爱情,就无法做到像那一年从来不曾出现,像那一年从来未曾发生,像我的年轻的弟弟妹妹学到的历史那样,那一年浑然一片空白;当我们年复一年每况愈深地想要去碰触那一年,我竟年复一年每况愈深地地感到那口回荡在胸腔的鲜血肆无忌惮地在五脏六腑冲撞,然后不可阻挡地向喉咙窜去,那份被我称之为喷尽生命中所有鲜血前的悸动,刻划着那一年来不及醉生梦死的爱情,垂挂着我们曾经短暂如夏花的青春。
我们总是以为时光可以淹没一切,是的,爱与恨,都不再捶胸顿足,情与仇,都不再寻死觅活,然而,那一年,却像冬天里的童话,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活,像水遇到水,融化在彼此的生命中,从此不能消弭。
那一年,那个不可言说的年代,那个不可言说的春夏之交(我很抱歉,从0到9十个字母中竟然有四个字母患有碰不得摸不得说不得的过敏症),那天,也许,其实肯定就是那一年的四月下旬的那一天,广场上很多人,穿制服的和不穿制服的,阶梯上很多花,大的小的都是白色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躁动和不安,他和她十指相扣,手心冒着汗,分不清是爱情来临时的激动还是革命初降时的狂热。
然后是轰轰烈烈的高潮,继之以轰轰烈烈的猝死。
多年以来,我们各自在自己的世界经历各自的爱恨情伤,我们不过是爱情的珠链上散落在尘世间的若干珠子中的两颗,多年以后,我甚至想象不出来那张忧郁而帅得惊艳的脸是否皱褶爬满,然而,当很多东西随时光流转烟消云散,那一年的爱情,和着那一年的革命,却恒久弥醇地沉淀下来,并越来越显现出宽度深度和厚度。
我至少有10年以上,或者更长时间没有见过那张我曾经见过的最好看的脸,即便在一个城市,也很难想起21年前的那个春夏之交,我们曾经深深地相爱,然后决绝地分开,可是后来,越到后来,我越发清晰地想念那张好看的脸,想念那段非比寻常的日子,想狠狠地捧起那张脸,紧紧地抱住那个人。每到6月,我就开始怀想,开始设想,开始惶惶不安的猜想,而且,年份越长,思念越烈。
这些年来我拼命回想那一年的春夏之交,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我们躲在哪里风花雪月去了,在那个蜿蜒古旧的小镇吗?在那棵硕大无比的黄桷树下,在那只哑巴老人摇桨的小渡船上吗?我们一起牵手的日子离人群很远,我甚至清楚地记得那张特别证明上有我不在场的证据。越来越深的痛,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一年曾经有过的爱情吗?难道就不是我们刚经历过开始就一直缺席,从而导致后来人生的每一步都在缺席吗?
我以为我拼命的怀想会让我放下一切不顾一切去寻找散落在人海中的那张好看的脸,后来终于明白,在我胸腔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的不是那份弄丢了的爱情,而是那一年弄丢了就不再 回来,在我心中没有落定的不是失去的久远的爱情,而是那一年千辛万苦走了21年,尘埃依然在空气中紧张地弥漫。换言之,是那一年,让年轻的脸永远定格在那个夏天,是那一年,让短暂的爱情变得恒久而灿烂,如果那一年,如果烟云终于散去,如果尘埃终于落定,那份爱,连同那张脸,就都可以安息了。这让我想起来关于张闻天的一件事,31年前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宣读悼词为张闻天沉冤昭雪、恢复名誉,刘英老太太突然站起来仰天大喊:老头子,你可以闭眼了,可以闭眼了,可以闭眼了······那苍老的声音是否在人民大会堂回荡我不得而知,但我清楚地知道一件事,直到现在,我仍在深深地想起,并痛彻心扉——我把爱情弄丢了,在1989年。
就在昨天,我想起来21年都不曾想起的一件事情,我从未对着那张年轻好看的脸说过生日快乐,即使21年前,那么今天,我想说:我已经不再亲爱的人儿,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