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本没有经典,装得人多了,也就有了经典。
上面这句话过于傲慢,我的意思是:一个经典之所以是经典,不应该是有多少人赞美过它,而是它真的能帮助你认识你当下的世界与自己。如果它不能做到这一点,要么是你的功力还不够去真正读懂它,要么是它真的其实也没什么。用我一个朋友的话来说,其实肖邦也没有什么,就是他那个时代的周杰伦嘛。”
1975年生的剑桥大学讲师刘瑜在有关读书一文中写的,非常认可!她还提到曾经,不能读懂一本书或者读懂了但完全不知道它好在哪,多半会很心虚,觉得责任肯定在自己——这是多少人相同的阅读感受啊。我就列于其中,在一些横竖读不进的书面前(读书这事是体力与意志对付不了的),我感到无力与羞愧,要知道,它们是文学类书,而我也算是名“文学工作者”。
那些书多半也非凭空而来,多是被世人公认的经典,或从某大师的书单上看到或缘自阅读质素良好的朋友推荐,那么,它们应当是好书了,而我竟读不进,咬牙也无济。这些书至今在我家书架上占据一席,譬如《尤利西斯》《丧钟为谁而鸣》……有些书翻几页就像踩进了沼泽,挣扎的结果是越陷越深。
慕文名而购的书不少,有些对路的自然极好,有阅读快感。另些,就像做了个什么也没记住的梦,或者穿越了一个荒芜的车站,他人能看出的“好”对我却只是藏身于两侧暗影中。
对阅读者,阅读决定他的生活。阅读就如配比成分不同的养料,决定了一株植物的生长形态,这些“养料”会直接作用于一个人的人生观和处世之中。不夸张地说,对有些人,阅读间接指引与兆示了他的生活。这件事本身蛮奇妙的,不妨设想下,一个上世纪的生活在北欧小镇的作家在写下作品时,其实已决定了下一个世纪一位亚州读者的命运,虽然他们从未谋面,种族各异。类似例子应毫不难找。比如有位股市风云人物,其初中未毕业就辍学,当过建筑工、装修工、菜贩,无意中他读了一个美国人写的一本书,叫《人人都能成功》,激起梦想,自此改变人生之路。类似因一本书而走向财富的例子似乎格外多,也许因为经济或励志类书本来就近于号角,催人奋进,促人成功。而文学类书改变命运的也不乏,却没励志或财富类那么立竿见影。文学类书对人的影响更多是潜滋暗长,润物无声,一本书可能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分布渗透。
就像食物之于味蕾的配对,有些书并不因岁月增长而使我改变看法,读出内中意趣。有些书,相隔数年,再读依然睽隔,难以进入。只能说,我不好这一口。而有些书,譬如毛姆,纳博科夫,库切,第一次阅读就使我喜欢。我也越来越不想勉强自己,哪怕它们被奉为另些人的圭臬,我宁肯读一些旁门左道的玩艺,比如袁枚的《随园食单》(出版于1792年)在枕边盘桓好一阵——我不想说,我从中读到了古人精雅的生活态度或十四世纪至十八世纪中系统的古代烹饪学,也不想与袁枚倡导的“性灵说”扯上什么干系,我着迷的是,食物本身丰富的可能性与对感官最直接的撩拨,它们通过美食家袁枚的利落文字,重现光泽。
总的说来,我对“意识形态”“概念”这些玩艺不感兴趣,就像某些文学评论术语,字面科学专业,但就觉绕得慌,好像创造词语的人不走捷径,非要从远处挖个地洞到达目的地一样。也许没有这些语词,不足以撑起一个学科,一种体系,但我还是偏好“经验”本身。我曾为之有点自惭,觉得自己的口味单薄,不能高屋建瓴地站到一个高度,因而也就不能真正把握那种共性的精神化内质。今天收到一友信,他有为我所敬重的写作态度与作品。我与他说到自己笔力不逮,缺乏理性与力量去把握一些更深遂的内容,他回信“……那种细密、微妙与丰沛,这就是真正的文学。精神难道是什么能单独剥离出来的东西吗?当然在大的范围内,部分作家精神感受能力或说理性思考能力特别强,如陀斯妥耶夫斯基、卡夫卡等,但还有更多作家,他们的所有精神都化在具体的感性之中。巴尔扎克、狄更斯、马克吐温深刻吗?看不太出来。福克纳海明威也看不很出。还有肖红、迟子建,有什么过多理性?但她们同样写出那么多好作品……不要自设障碍,照自己的感觉写下去,把自己的个人性全部展开,就会非常强大。没必要扭曲自己”。
的确,即便清楚自己局限诸多,我也只需把自己展开就行了。有些高处的果子我无论如何也够不着的,这在生活中也早有喻示,我的爬杆能力一塌糊涂,从这点我有时真怀疑自己不是猴子进化而来。够不着就不够吧,我够得着的果实尚且无垠:总有来不及读的书及值得一读再读的书,它们已让人倍感人生苦短,光阴有限。
读想读之书,写想写之字,把握并诚实于自我的灵魂。比起烛照更广袤人群,写作者首先是想于幽暗中烛照自我吧。如恰巧有近似灵魂愿靠近,这光的范围就更为普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