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权专制的第一滴血
尽管直到今天还有人一直在歌颂秦王朝一统天下的“伟业”。但是,焚书坑儒作为暴政的标记,作为反文明的罪行早已毫无争议地写入了中国和全人类的历史。秦王嬴政作为暴君的代名词,作为丧心病狂的独夫民贼也因此被世人更加熟知。
“焚书坑儒”的暴行开创了一个恶劣的先例:它从弱化士人的精神、羞辱士人的人格,直接转向毁灭他们的生命和整个民族的未来。而更加令人痛心疾首的是,这一切反文明,甚至反人类的罪行,其始作俑者竟然都是士人自己。
焚书、坑儒,是两个既相对独立又相互关联的继发性事件。所谓独立,是由于它们时分先后,不是一次性完成的;所谓关联,是由于它们之间有着内在的因果关系。
在司马迁的笔下,秦王嬴政根本就是个害人的灾星。他十三岁那年庄襄子死,代父嗣立为秦王,从此之后,叛乱、饥荒、蝗灾、瘟疫、雪灾、战祸便伴着冬季的惊雷、天上的彗星等一系列凶兆频繁出现。而中国的历史,也从此走入了极权专制的黑暗的死胡同。对于士人来说,自秦国吞并天下的那天起,焚书坑儒的罪恶之花就已经开始萌生、发芽了。
六国灭尽后,天下共主,士人的生存格局、思维方式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在极权专制的淫威下,暴君的所有恶行都被士人吹捧成了丰功伟业。特别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从这时开始,不仅批评暴君会让灾祸如期而至,就连对他歌功颂德、阿谀奉承都有可能招来意想不到的灭顶之灾。
秦始皇三十四年,嬴政借着贺寿的机会在咸阳宫摆酒设宴。这场宴会就成了士人们各展其能,讨好争宠,互相拆台的表演舞台,而它日后导致的结果,则直接影响了中国的文明史。对于这场具有历史意义的皇家盛宴,司马迁做了详尽的描述:
始皇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为寿。仆射周青臣进颂曰:“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古不及陛下威德。”始皇悦。(《史记》255页)
连年战乱刚刚结束,博士仆射(博士,秦官、掌通古今;博士仆射,主管博士的官)周青臣便在席间媚态百出,欺天罔人,置秦王修长城、建阿房宫,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不顾,一味粉饰太平,臆造出一幅“人人自安乐”,太平盛世的梦幻图画。其目的,也不过是取悦主子,博人一笑而已。
见周青臣的一番阿谀之词使得龙颜大悦,占尽了场面,抢尽了风头,另一个博士也坐不住了:
博士齐人淳于越进曰:“臣闻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臣也。今青臣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史记》255页)
淳于越虽然貎似直谏敢言,主张以史为师,继续实行殷周以来的分封制,可最终目的却还是向独裁者讨好尽忠。同时,对同僚周青臣的打击更是毫不手软,绝不留情,直斥其“面谀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面谀:当面恭维讨好。淳于越用这个词指责周青臣,真是不留情面。
赞颂与站在主子的立场上进谏,是士人邀宠的两个最主要手段,目的都是一样的,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周青臣和淳于越这二位也都算出手不凡,经他们这一番针锋相对的舌战,嬴政倒真有些迷糊了,便把问题转手交给了丞相李斯。
丞相李斯当然比周青臣、淳于越两人更加精明老辣,他不仅早已经将赞颂与进谏这两种风格的邀宠手段熔于一炉,运用得炉火纯青,也更敢于对士人同类们赶尽杀绝:
丞相李斯曰:“……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异时诸侯並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辟禁。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並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语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今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史记》255页)
李斯的发言以“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的赞颂开始,以嘲讽同僚淳于越是“愚儒”、“三代之事”不足法为转折,一路指点天下,纵论古论,最后献上长治久安、江山永固的妙计:焚书。
专制的基础是愚民,这就必须遮蔽历史、禁锢思想和钳制舆论,对于这一点,士人李斯比暴君嬴政看的更清楚,施行的更彻底,采用的手段更凶残。
为了阻止人们“道古以害今”,就要毁灭历史,“非秦记皆烧之”;为了防止读书人通过“私学”获得知识和智慧,对抗国家法令教化,就要禁锢思想、扼杀文明,“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为了禁止人们表达意见,非议时政,就要钳制舆论,“有敢偶语《诗》、《书》语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
李斯提出的这一套整治士人的办法,足以博得任何独裁者欢心。他率先突破了中国御用士人无耻的底线,以挥刀自宫的方式,博得了独裁者的特别青睐与赞赏。从此,士人们在邀宠竞争中,比的就是谁脸皮更厚,谁下手更狠。而本次论争的结果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始皇可其议,收去《诗》、《书》、百家之语以愚百姓,使天下无以古非今。”(《史记》2546页)
几千年来,中国之所以长期停滞不前,之所以始终无法摆脱愚昧走向文明,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皇帝与御用士人之间早已经形成了“独裁共识”。皇帝垄断了权力与自然资源,御用士人垄断了思想,其本质都是霸道、野蛮。他们内心深处都有一种“主子”情节,不同的只是皇帝靠暴力与杀戮成了“天下共主”,御用士人则通过给这个“天下共主”当奴才,再成为别人的主子。他们沆瀣一气,合谋劫持了这个民族。而那些未被“御用”的士人,要么被独裁势力无情绞杀,要么丧失了成为异端,挑战威权的勇气,只会在吟唱风花雪月、受用醇酒美女、怨天尤人之中进行肉体自娱和精神自戕。
下篇:杨黎光·《我们为什么不快乐?》之二十九
杨黎光网站:http://www.yangl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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