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宏声的“天问”

 我又一次梦见了那条龙，他盘在屋顶上，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他问我你是谁？我说我是贾宏声，他说贾宏声又是谁?我说贾宏声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是个演员，热爱摇滚乐，爱列侬和罗伯特普兰特，曾经想成为个名伟大的演员，也想组建一支伟大的乐队。他说你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人，你爱吃面条，鸡蛋，爱穿时髦的衣服，可以哭也可以笑，受不了的时候还可以求人。我问他我为什么在这呢?他说这是对你的惩罚，因为你身上恶的东西太多了，必须把这些恶的东西清理出去，你才能彻底干净。我问他我干净了吗？他没有回答，两只眼睛还是死死的盯着我，然后就飞走了，你就是一个人你就是一个人一个人你就是一个人你就是一个人。

昨天在网上读到上面这段文字，引自贾宏声生前的最后一篇博客。我想我再次确认了贾宏声可能的死因——他没办法在“热爱摇滚乐，爱列侬和罗伯特普兰特，曾经想成为个名伟大的演员，也想组建一支伟大的乐队。”的贾宏声，和“爱吃面条，鸡蛋，爱穿时髦的衣服，可以哭也可以笑，受不了的时候还可以求人。”的那个“就是一个人”的贾宏声之间，确认自己的存在、安放自己的生命。我想他在博文最后喊出一连串的“你就是一个人你就是一个人一个人你就是一个人你就是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是在以最后的理智和勇气，逼迫自己在两者之间做出那个让他不甘的选择，并以此作为理由而延续作为“就是一个人”的生命。但是，他终于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他耗尽了心力而试图拒绝的选择。于是他展翅而去，逃脱了已经让他不堪承受的自问自答。

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以为我把贾宏声的选择，看作不甘“沦落”为凡人后的绝望。这样的俗念，当然亵渎了贾宏声的思考和焦灼，对一个被称作“贾宏声”的生命的价值追问，才是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的那条“龙“。

我想我和贾宏声应该是有一面之缘的，只是彼此都没有留下印象而已。那时的贾宏声还是个小演员，不说话，对来访者也没什么表示。但那时他在《银蛇谋杀案》里的表现却是抢眼而且逼人的。一点帅、一点坏，和一点邪气、一点杀气糅合在一起，构成了那个阶段银幕上最特别的形象之一。也许，李少红以其作为导演的敏锐，在那时已经发现到贾宏声的某种脱出常轨的气质，所以才交给他那样一个特别的角色。

再后来，就陆续从别人那里听到有关贾宏声的各种传闻，比如吸毒，比如经常提出一些“终极追问”，并为找不到答案而痛苦不堪等等。说起这些传闻的，无论是贾宏声的朋友，或朋友的朋友，无不表现出一种真诚的无奈和痛惜。他所提出的所有“天问“式的诘问，曾经在从那个时代走出来的每个人心头盘桓，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知趣地“看破”了那些追问，只有贾宏声还在它们的追问中被敲打和折磨。

每个具备自我关照能力的人，大多不会安心于把自己的生命，看作一个偶然间来到世上的生物体。但是，为一个偶然的生命找到一个必然的理由，为一个注定悠忽而过的短暂存在找到恒久的价值，是人的理性必然提出，却又注定无力解答的终极追问。绝大多数人的理性，会提醒它的主人在适当的时候放弃无望的思考，把自己生命的价值寄予宗教或主义，或干脆承认自己的生命不过等同于一只鸡、一头羊那样的生物意义上的存在。另外一些人则试图以“成功”来装饰自己的生命，以证明自己的生命终究有点不同凡响。那些痛惜或同情贾宏声的他的朋友们，当然都是曾经与贾宏声一同思考而又适时“成熟”起来的成功人士，只有贾宏声依然执着于那些注定无解的“天问”。

贾宏声死后，他的父母发表声明说：宏声他所追求的一种境界，可能是我们谁也给不了他。他去寻找了……贾宏声应该因此而欣慰，至少，他的父母是理解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