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OL越来越美国化的直接表现就是，对于一些中国常见而美国罕有的人或者事，已经越来越不适应，有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最新的例子就是这样。回国当天CAROL就到秀水三楼一家瑞蚨祥定做了几件西装，这天到了约定取货的日子，于是我把车停在秀水楼下，让她上去领衣服，没熄火，准备过几分钟就离开。

    没想到这一去就是20分钟，我等得不耐烦，给CAROL电话，她说那边出了点问题，西装做的跟开始说的时候不一样，她那天看的时候模特身上的女式西装是背后开叉的，但是今天做的成品却没有开，另外有一件西装的袖子不合适，短了很多。CAROL喜欢开叉的西装，所以想重做，可是瑞蚨祥的人说，如果重做布料就不够了，需要加很多钱。

    我问，当时订的时候有没有说到西装后摆开叉的问题？CAROL说我的确没有说过，不过我以为都会开，另外裁缝也没有告诉我成品是不开叉的，这其实也没什么，关键是那个裁缝生怕重做，态度很不友好，我见他这个样子，就不想要这衣服了。

    CAROL的美国逻辑是，如果商品有不合适的地方，不买是很正常的，但那个裁缝根本不想跟她商量，直接说减你50块钱，就这么着了。

    我跟CAROL说，你再跟他好好说下，我停好车就上来。结果刚找了个停车位的功夫，CAROL的电话又打了过来：“PHOENIX，这个裁缝太凶了，他很大声地吼我，说的话也很难听！”

    我说那你呢，有没有吼他？CAROL说，我怎么敢吼他，我一见这样蛮不讲理的，就不知道该怎么说。结果那裁缝就把她晾在一边，根本不再搭理。

    我说没事，你在店里等我，我马上来找你。

    上到三楼，CAROL可怜巴巴地站在瑞蚨祥店里，周围闲着的营业员不少，却没人理会她。我按住逐渐燃烧的火气，把那件衣服拿过来，让CAROL试了一下，结果袖子才刚过肘部，短了很多。

    再一看，那个裁缝是个高大的男人，四十左右，面相不善，正在跑前跑后地为一个外国人量尺寸，点头哈腰的，看都没朝这边看一眼。

    等那裁缝忙完，我拿着那件衣服问他：“刚刚这衣服怎么回事？”

    他说：“怎么了，不是已经说好了拿回去改一下袖子，另外再少50块钱，还要怎么样？”表情和语气跟刚刚伺候老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我也提高了声音：“你觉得少50块钱你就能替别人做决定？你是顾客还是我们是顾客？你衣服做得有问题还很有道理是吧？”

    那裁缝也逗，立马凶神恶煞地冲我说：“你是裁缝还是我是裁缝！我告诉你，这衣服一点问题也没有！”

    切，这种态度对别人可以，对少爷我一点没用。我马上拿过那西装上衣，让CAROL穿上，指着只过肘部的袖子跟他说：“对，你是裁缝，那你就得拿出专业水平来！西装穿上后袖子应该到什么位置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伸直胳膊的时候必须到虎口，否则就是不合适！您这刚过胳膊肘，干吗，还要让我们补做个袖套啊？！”

    那裁缝居然脸红脖子粗地跟我争辩：“这就是对的！就是合适的！是你懂还是我懂？”

    我毫不客气地反击他：“你说对就对？你说合适就合适？那是你付钱还是我付钱？！”

    声音越来越大，周围那些看热闹的营业员开始上来劝，我通通不予理会，只是问那裁缝：“你敢说你没做错？”

    裁缝梗着脖子：“从专业角度讲……”

    我打断他：“你别跟我什么专业不专业，我就问，你错了没有？！”

    裁缝还是嘴硬：“衣服本来就是……”

    我继续打断：“我问的是，你错了没有？！”

    ……裁缝几度要把话岔开，我都强硬地把话接回去，追问他“错没错”。

    最后他急了，气急败坏地说：“没错！我没错！我一点都没错！”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我冷笑着瞪着他：“你没错？你没错那干吗要把衣服拿回去改？你没错为什么要少收50块钱？你学雷锋树新风啊！”

    那裁缝一下给噎在那里，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来。

    我说：“你刚刚不是很凶吗，看人家是女孩子不会说话就耍浑是吧？你现在怎么不凶了？你这什么态度！”

    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穿着制服的中年妇女走过来，说是这的店长。CAROL说，这女的刚刚一直在这里，裁缝吼她的时候都没假装没看见，现在倒冒出来了。那女店长态度倒好，说她也觉得裁缝的态度不对，但事还是要解决的，所以……我说成，那就让裁缝跟我朋友道个歉吧，本来也就没多大点事，道个歉就完了。

    那裁缝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说：“凭什么要道歉！我偏不道歉！”说完就扬长而去。

    呦，终于捧上一个要跟石头比坚强，要跟刀少比有理的银了……

    我对那女店长说，行，他不道歉也没什么，我去投诉你们去，听说秀水处理投诉一向比较狠。

    女店长一听，态度很是紧张，说要不我代表他给你们道歉，他的态度的确不好，这样做也的确不合适。

    我说，您又不是当事人，您跟我们道歉这叫什么？再说我让他本人道个歉怎么了，他难道不该道这个歉？

    女店长倒也能说会道，给出个很有趣的解释：他（指那裁缝）也是一米八的男人，多少也是好脸面的……我说让一米八的男人道歉就没面子，那刚才他吼一米六的女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过面子？

    女店长说东说西，还说你都看我这把年纪了，死活要代替那裁缝道歉，甚至其它店员也要代表裁缝道歉，真是，整得跟“三个代表”一样。我说：这事不大，解决着也容易，就是要他本人道歉，咱都别说年轻年老，年纪不是谁逃避责任的借口。

    女店长见这没用，只好去找躲一边的裁缝商量，结果回来的时候居然说裁缝不在楼里了，去送货去了。

    我说成，那就这样吧，拉着CAROL就走。CAROL说咱们干嘛去，我说投诉啊。CAROL说，啊，真要投诉啊？会有用么，刚刚你说那么半天都没用，这样没素质的人……CAROL在美国的时间比较长，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上帝当惯了，对国内一切权益都要自己争取这点已经淡忘了很多。

    我说你听我的，没错，绝对让他又道歉又解决问题。CAROL将信将疑地跟着我找到了投诉台，把情况一说，人家就查是瑞蚨祥的哪家店，说：“哎哟，他们已经被投诉过好几次了，再被投诉扣满１２分就要走人了……”

    原来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女店长被叫下来了，这次她磕巴都没打就承认店里裁缝态度恶劣，同意在修改衣袖尺寸、减免50块钱的基础上，让裁缝本人在CAROL下次来取衣服的时候给她道歉。

    CAROL第二天去取衣服的时候又给我个电话，PHOENIX，你陪不陪我去秀水？我怕你不去他们不给我道歉。

    我那天正好没空，对她说，没事，你就一个人去，他如果不道歉你就说我在楼下车里呢。CAROL还有点忐忑地去了秀水，结果一进门那裁缝就把改好的衣服交给她，然后说：“对不起，昨天是我态度不好，你千万别忘心里去，很抱歉。”跟前一天比完全成了两个人。

   　CAROL后来跟我说，PHOENIX，我觉得你都可以去当律师了。

　　我说律师跟记者本来就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不过大部分中国人宁愿错到头破血流都不愿意道歉，碰上这种人，要求他道歉比打他耳光还过瘾，尤其是那些浑人，把道歉等同于丢脸，那就必须让他们体会一下又道歉又丢脸的滋味。

   　一个道歉是多么正当且微不足道的要求阿，可用这个合情合理又微不足道的小要求，把那不讲理的浑人气得张牙舞爪最后又不得不就范，那种感觉是多么的爽啊！

   　当然这种笑里藏刀的爽感，在美国呆久了的CAROL是体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