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与大圣和阿桂在一起，聊起移民及资本外逃的话题。

大圣是位官商，他们的生意大多是利用政府资源发自己的财。大圣将资本外流的原因归结为私有财产保护问题，他列举了仰融及牟其中的故事；进一步，还将中国企业的热衷投机和忽视研发也归结为财产权保护问题。大圣说的是大道理，经济学家们一般也这样说。

阿桂是位私营业主，做建材生意。对大圣的观点，阿桂颇不以为然。“财产权缺乏保护的说法只是一个借口。几十年来来，共产党的政策都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只要企业合法经营，私人发财就符合国家的利益，符合党的利益。私营经济的发展，不仅可以为国家财政做出贡献，还可以帮助国家解决就业问题。所以，国家保护私营企业的财产权，维护私人企业的合法权益才是正常的。实际上，国家也是这样做的。”

阿桂不是共产党员，他的表白让人有些吃惊：“我们这些私营业主，借改革开放的东风发的财，都是吃共产党的奶水长大的。共产党对私营业主的合法经营一向大力支持和保护，给予了很多倾斜和优惠政策，这是世界上任何别的国家不可能有的。比如，税收政策。我十几年前开始做建材生意的时候，年营业额也就十几二十万，核定的税收是千把块。现在，我的营业额已经达到了三千多万，税额还是那么多。政府确实是真心实意鼓励支持私营企业发展的。”

“要说私有财产保护，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保护了。从一些经济案件的判处中也可以看到国家的政策倾向。因为经济案件被判刑的，大多是金融及房地产等投机性行业的，因为这些行业中，个人财富的积累对国民福利增长的贡献不是很直接。相对而言，制造业行业要受到更多的关照，因为无论对于增强国力来说，还是对于增加就业来说，制造业的意义要重大得多。总的来讲，只要企业规规矩矩做生意，老老实实图发展，国家就给予支持和保护。”

“有的私营老板发了财，不图回报共产党，不图回报国家，只想自己过安逸生活，就千方百计将财产转移到国外。说在国内财产权缺乏保护，其实只是一个借口。这些老板没有一点良知，也没有一点爱国心，根本不值得尊重。”

阿桂的表白中对共产党的亲善态度甚至是感恩心情让我有些惊诧。阿桂出身于地主家庭，据他的父辈回忆，解放之初，他们家的豪宅大院和良田山林被没收，地下深藏的数百银元被挖走，他的爷爷和父亲在历次政治运动中都被审查和批斗过。在解放之后的几十年间，地主家庭在农村属于缺乏政治地位和社会尊重的最低阶层，而“地主崽子”们一出生就被无缘无故打上阶级烙印，成为低人一等的边缘人群。可以想象他们心里的那种委屈和仇恨。

当然，就阿桂来说，他也有理由感谢共产党。如果不是改革开放，他可能没有机会上大学；如果不是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他可能没有发家致富的机会。上大学是阿桂改变个人和家庭命运的开始。在那个时代，农村孩子无论出身于地主富农还是贫下中农，离开农村的出路只有参军和上学，招工招干的机会微乎其微。对于阿桂这样的出身不好的孩子来说，上大学有着比一般人更重要的意义。他不仅意味着更多的机会更高的收入和更好的生活，最关键的是，他可以摆脱那种身份带来的耻辱。阿桂是带着明确的目的走进大学校园的，因此他的行为体现着更多的现实主义。比如他不像我们大多数同学那样热衷于形而上学的讨论，热衷于游行和集会。他最努力学习是会计和财务之类的实用课程，他的课余时间不是闲聊和游逛而是考察菜市场。毕业后他到了武汉一所大学任教。阿桂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他不在乎虚名，在乎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大学教师可能说着好听一点，但收入实在太低太低。最初的时候，一个月八十多块的工资自己吃饭都不够。阿桂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成为一个好老师，教学三年，他只备过三页纸的课。他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做生意。他曾经全国各地到处跑，参与炒作原始股；曾经兼职为某国有粮食企业做过股票操盘手，当然最后赔了的是国家赚了的是自己；积累一点资本后，在开出租车最赚钱的那些年，还在课余做过出租车司机；他还和朋友一起承包了一家面临经营困境的报纸，他们通过拉广告赞助挣了不少钱而报社最后却因为经营不善而关闭了。折腾几年后他正式离开了学校，做起了建材生意，成为某世界五百强企业在湖北的总代理。

阿桂的身上体现着某种资本家的精神，理性而执着，敏感而勤奋，目标明确又随机应变。当年我住在汉口的时候，他住在汉阳乡下老婆家里。那时候武汉人特别热衷于吃鲫鱼。阿桂每天早上六点来钟从当地菜市场买十几二十斤鱼，坐公交车到我所在小区的菜市场零售，一斤的差价差不多就有十来块。那时候我的月工资也就二百多，阿桂一个上午就可以赚这么多。阿桂将卖鱼用的杆秤放在我家里，有时候我会用来称一称东西。奇怪的是，在可以站得住三斤的地方，五斤也站得住。那时我会嘲笑阿桂说，资本原始积累就是这样的。我们没有人会嫉妒阿桂发了财。我一直相信的是，一个功利主义者在经济上有着更大的成功可能性。

不过，听着阿桂情绪激昂的告白，我还是有些疑惑。阿桂一年的收入应该上百万了，我的收入可能只是他的一个零头。可是，他上缴的全部税收却与我上缴的所得税差不多。为什么奶水只喂养了资本家们？

2011/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