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春天的“整洁宿舍”运动


                                                       ——摘自拙著《五十年前读北大》

 

我们进校以后半年,也就是在1960年的春天,后来大家心里感觉“乱哄哄,一场空”的“大跃进”高潮,再度掀起。外出运动的“大跃进”且不说它,只说宿舍卫生的“大跃进”,也叫人吃不消。例如政工干部号召“整洁宿舍”,不了解情况的读者可能觉得“整洁宿舍”不错,可是我们被要求具体做的,却是连续好几天什么别的事情都不干,大哄大咙只是要整出个干净光鲜的宿舍来,从要求纤尘不染,发展成四张双层床八个人挤一间宿舍,同时把大家的“杂物”都集中到少数几间这样空出来的房间里,还在这些杂物在里面几乎公有了的房间的门上,贴上诸如“公社之家”这样的红色标签。如果你知道“总路线万岁!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是自从1958年以来务必维护的“三面红旗”,在杂物房贴上“公社之家”的标签,也就不奇怪了。

我上北京读书,带了广东画家和雕塑家唐大禧先生的一张招贴画,题为《羊城绿在花丛中》,画面四周的绿丛中,年轻的母亲牵着嬉戏的幼儿,洋溢生活气息。这幅画创作和发行的时候,全国正蒙受“大跃进”和“反右倾”的创伤,广东的学校只能喝稀饭度日。但即使在这么困难的年月,即使是在“大跃进”的政治要求之下,艺术家总还是寻找一切机会,顽强地表现着人们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在133室,因为睡在进门右手里面靠窗的双层床的上床,我就把这幅画贴在我头顶上面墙壁上那一片净空。可是在这次乱哄哄的所谓“整洁宿舍”运动中,这幅招贴画被无情地扫荡了下来。

“杂物”都归拢到“公社之家”了,个人生活怎么办呢?说实在,当时每人只有毛巾牙具和枕头之下的一点换洗衣服留在身边。没办法。政治运动的压力之下,大家只好明知烦恼而从之。“整洁宿舍”,也能够成为政治运动,离不开当时那些领导我们的政工干部经常头脑发热动辄号令三军的时代背景。

可能因为自觉干得彻底可以向上邀功,政工干部请来上面不知道哪一级的什么干部过来视察。这种情况下的视察,应该也只能说好话,不过后来倒是传达,“上面”要求以后不再轻易使用“公社之家”之类的名称。

这种简直要“坚壁清野”的“整洁宿舍”运动,自然是不可持续的花样。几天以后,包括当初最积极的同学在内,大家就再也不能忍受把随身物品都归拢到“公社之家”房间里去的做法了。最后得到恩准,同学们又再辛苦一次,重新搬来搬去,让住宿的配置基本上回到原来的样子。

 

 

 

附记:2011年新春拜会唐大禧先生,知道他也没有保留下来自己的画作《羊城绿在花丛中》。他提供线索说,画作可能曾经在当时的《新观察》杂志刊登。

如果哪位北京的朋友能够到北大图书馆或者国家图书馆翻检一下19581959两年的《新观察》杂志,把这个画作找到,并且拍照传来,唐大禧先生和我都会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