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办过的两次葬礼


                                       贾府办过的两次葬礼

  
  《脂砚斋全评石头记》里贾府办过两次葬礼,都出在宁国府,一次是死了贾珍的儿媳妇秦可卿,一次是死了贾珍他爹贾敬。
  秦可卿一死“莫不悲嚎痛哭”,宁国府“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秦可卿的公公“贾珍哭的泪人一般”,“恨不能代秦氏之死”。后事如何料理?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贾珍便命贾琼、贾琛、贾璘、贾蔷四个人去陪客,一面吩咐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推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有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贾珍亲自选了“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的棺木,为葬礼排场,又花一千二百两位儿子贾蓉捐了一个官,贾珍此时也有些病症在身,二则过于悲痛了,因拄拐踱了进来”请王熙凤帮助料理事务,让王熙凤“爱怎样就怎样,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取去,也不必问我。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只要好看为上”。
  “五七正五日上,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延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趿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那贾珍因见发引日近,亲自坐车,带了阴阳司吏,往铁槛寺来踏看寄灵所在。又一一嘱咐住持色空,好生领备新鲜陈设,多请名僧,以备接灵使用。色空忙看晚斋。贾珍也无心茶饭,因天晚不得进城,就在净室胡乱歇了一夜。次日早,便进城来料理出殡之事,一面又派人先往铁槛寺,连夜另外修饰停灵之处,并厨茶等项接灵人口坐落。”
  出殡那天“那时官客送殡的,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诰命亡故,其孙石光珠守孝不曾来得。这六家与荣宁二家,当日所称“八公”的便是。余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余者锦乡侯公子韩奇,神威将军公子冯紫英,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堂客算来亦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十余乘。连前面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一带摆出三四里远来。          
  ……走不多时,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王府东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第四座是北静郡王的。……手下各官两旁拥侍,军民人众不得往还。……一时只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   
  贾敬死了,儿媳“尤氏一闻此言,又见贾珍父子并贾琏等皆不在家,一时竟没个着已的男子来,未免忙了。只得忙卸了妆饰,命人先到玄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等大爷来家审问。一面忙忙坐车带了赖升一干家人媳妇出城。又请太医看视到底系何病。大夫们见人已死,何处诊脉来,素知贾敬导气之术总属虚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妄作虚为,过于劳神费力,反因此伤了性命的。如今虽死,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只命锁着,等贾珍来发放,且命人去飞马报信。一面看视这里窄狭,不能停放,横竖也不能进城的,忙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槛寺来停放,掐指算来,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贾珍方能来到。目今天气炎热,实不得相待,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寿木已系早年备下寄在此庙的,甚是便宜。三日后便开丧破孝。一面且做起道场来等贾珍。”
  贾珍父子星夜驰回,忙按礼换了凶服,在棺前俯伏,无奈自要理事,竟不能目不视物,耳不闻声,少不得减些悲戚,好指挥众人。因将恩旨备述与众亲友听了。一面先打发贾蓉家中料理停灵之事。
  于是连夜分派各项执事人役,并预备一切应用幡杠等物。择于初四日卯时请灵柩进城,一面使人知会诸位亲友。是日,丧仪昆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看的何止数万人。内中有嗟叹的,也有羡慕的,又有一等并瓶醋的读书人,说是“丧礼与其奢易莫若俭戚”的,一路纷纷议论不一。至未申时方到,将灵柩停放在正堂之内。供奠举哀已毕,亲友渐次散回,只剩族中人分理迎宾送客等事。近亲只有邢大舅相伴未去。贾珍贾蓉此时为礼法所拘,不免在灵旁藉草枕块,恨苦居丧。人散后,仍乘空寻他小姨子们厮混。
  两次葬礼可以看出诸多不同:儿媳妇秦可卿的葬礼隆重、奢侈、排场、热闹,父亲贾敬的葬礼远远比不上。儿媳妇的葬礼公公(贾珍)亲理,公公(贾敬)的葬礼儿媳妇(尤氏)亲理。儿媳妇死了贾珍是真哭,他爹死了贾珍是假哭等等。
  诸多不同就带来诸多疑问:秦可卿死了,尤氏胃疼旧疾犯了,躺在炕上不理事。她是什么时间生病的呢?她真有病吗?通篇八十回里,前前后后都没见她有病,为什么偏偏此时此刻却旧疾复发了?是为凤姐展示才能提供机会吗?恐怕不是吧。儿媳妇死了,贾珍“哭的泪人一般”,“恨不能代秦氏之死”,那是真哭!为什么呢?秦可卿的丈夫贾蓉呢?此时此刻在哪儿呢?是不是也“哭的泪人一般”呢?贾珍要尽其所有料理儿媳后事,脂批:“‘尽我所有’,为媳妇是非礼之谈,父母又将何以待之?故前此有恶奴酒后狂言,及今复见此语,含而不露,吾不能为贾珍隐讳。”所言恶奴即焦大,酒后狂言即“怕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杨小叔子”是也。脂砚斋说“含而不露”,不露什么呢?“不能为贾珍隐讳”,隐讳什么呢?书中可能删去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如果真是这样,以上以问题可能就迎刃而解。
  然而,贾敬之死怎么偏偏安排儿媳尤氏“独艳理亲丧”?第五回里[好事终]有一句:“箕裘颓堕皆从敬”。脂批:深意他人不解。果然意深难懂。难道说,贾珍的扒灰是从他爹那儿学的吗?如此说来,贾敬在他出道之前就与儿媳尤氏有染了。如果是这样,这个问题也可能就迎刃而解。不过,曹公将真事隐得也太深冷,太隐僻,太诡异了,难怪“深意他人不解”呢。
  
                                                      2011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