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狮子山!


成都东郊有一座起伏不平的荒山坡,成昆铁路将其一分为二:右边叫“狮子山”,我的硕士母校四川师大所在地;左边叫“狮子山对面”,后因遍植桃树,又名“桃花山”,曾是成都人春游的最佳去处之一。
  其实,川师校园只是狮子山一部分,院墙之外的高坡,也叫狮子山。川师不是名校,狮子山也不是名山,我却情有独钟,因为我在那里学习生活了23年。我在川师读研、恋爱、结婚、生子,从筒子楼蜗居,几经折腾,终于在年过不惑之后,折腾到78平米三室一厅,窗外就是狮子山蓊郁的灌木林。凭窗俯视,一池春色映入眼底。鱼潜于渊,悠哉游哉;燕燕于飞,下上其音。我常斜倚窗前,把酒临风,飘飘然中,渐入禅境,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媳妇原想买一副风景油画挂在客厅附庸风雅,我指窗外笑道:“你别煞风景!”
  池塘附近有一户农家,单家独院,竹林掩映,鸡鸣狗吠,生趣盎然。夕阳斜辉中,常见农家小孩牵着牛来池边饮水。牛饮完水,扬起头,可能以为斜倚窗前的我是神仙飞人,激动得引吭高歌:“哞~哞~哞~”我也笑着回应:“哞~哞~哞~”维妙维肖,几可乱真,把农家小孩逗笑了,朝我伸舌头做鬼脸。我一乐,回头对媳妇说:“你也来学两声牛叫,看谁更牛?”媳妇斥道:“有病!”我不是有病,而是别有会心,如晋人云:“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美中不足,邻居农妇是个大嗓门,天天制造噪音,或呵斥醉得二麻二麻的男人:“你这个挨千刀的!喝毬那么多尿水水干嘛啊?”或呵斥不听话的孩子:“你这个牛鸡儿×出来的,咋毬这么犟啊?”语言之丰富,杀伤力之强悍,速度飞快,如发射机关枪,哒哒哒,变成书面文字,就没了神韵。我曾用望远镜仔细观察过她,跳起来骂人的时候,神采飞扬,觉得让她当农妇有点埋没人才。若外交部派她常驻联合国,绝对把反华各国的代表骂得狗血喷头,甘拜下风。
  记得非典肆虐那年初夏,我为媳妇制作第一张个人MTV,去校园外的狮子山拍摄外景。侧侧门出来,经过农家屋外的小路,狗狗汪汪汪!我笑道:“你我是邻居,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我认得你,难道你不认得我?”农家男主人跑出来,叱退狗狗,笑着说:“莫怕莫怕!这狗狗不会咬人的。”以为我们是城里来的游客,邀我们到院坝里坐,歇脚、喝水。我笑指院墙内五楼我家窗户:“我们是邻居,就住那上边。”说天天听见你被老嬢骂惨了,却从来不生气不还口,连我媳妇都赞扬你是“模范男人”,要我向你学习哩。模范男人憨厚地一笑:“你老师取笑我哩。”我笑道:“你也太怕老嬢了!”教他敢于斗争善于斗争,争取男女平等。媳妇却斥道:“你莫×名堂!咋挑拨人家夫妻关系喃?”我怀疑媳妇动辄粗口,可能就是天天耳濡目染,受了农家悍妇的影响?
  却说成(都)龙(泉)公路建成后,沿线两侧开始打造“中产成都”,最先消失的是“桃花山”,变成了一片水泥森林。没过多久,窗外的农家也悄然迁走了,剩下一片寂寞的风景。听说机场路东延线要穿越狮子山,这片风景也将成为历史记忆。成都商报却报道,中国科学院某成都籍植物专家,与朋友游狮子山,发现这里是三环之内唯一成片的原生态树林,呼吁保护。专家的呼吁很快得到落实,农家在林中搭建的茶铺、小卖部、麻将桌等,都被清理出去,狮子山越来越原生态。据去年报载,市政建设规划目标,拟把成都建成一座现代田园都市。我很庆幸,看来狮子山的原生态树林,将成为田园都市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最近听媳妇说,机场路东延线还是要穿越狮子山,原生态树林将在劫难逃。正月初四,驱车去狮子山,不是想发思古之幽情,而是想抢拍几张照片,可惜去晚了。山上的树林、灌木、竹子,以及所有的野生植物,几乎全被砍伐,枯枝败叶,满山狼籍。永别了,美丽的狮子山!永别了,几代狮山人曾在这里演绎青春故事的原生态树林!
  
20年前的桃花山,今日“蓝谷地”,水泥森林。
  
视频截图:2002年的铁路沿线,右边即狮子山。
  
现在的景象。铁轨已拆除。1980年代中,中越交恶,开往前线的军列载着坦克大炮和官兵驶过这里,被在狮子山上游玩的大学生发现,消息传开,学生涌向铁路两旁,喊口号,唱战歌,欢送最可爱的人。有学生竟在铁路旁点燃一堆篝火,火光熊熊,司机误以为报警,紧急刹车。两边山头的学生蜂拥而下,去给官兵送花送礼物。《四川日报》头版报道:狮山大学生欢送最可爱的人上前线。惊动北京总参谋部,追查责任:泄露军事机密!
  
1993年春天,桃花盛开,我邀请教研室同仁到狮子山一游。
  
现在同一路段,江山变色。旁边斜坡,已被推土机铲平。
  
1996年,狮子山雪景。
  
2002年视频截图:邻居农家附近的狮子山。

这里是狮子山最高处,几年前,曾是孩子放飞风筝放飞梦想的地方,现在已成遥远的回忆。

  
1998年夏,我家客厅窗外。不是风景不美,是照相机质量太差,我们的摄影技术更差。
  
视频截图:2002年夏,窗外暴雨如注,池塘只隐隐现了一角。
  
现在我家窗外,远处高楼“蓝谷地”。机场路东延线将从山坡上穿越而过,狮子山变通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