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聂华苓《三生影像》。聂华苓的三生,前一半,在1949年以前的湖北,中间一半,在1965年以前的台湾,最后半生,在美国爱荷华的国际写作项目。
我比较关注她的前半生,很有汉口风味。1980年聂华苓从美国回武汉,江汉饭店的服务员问,“你家说武汉话?”觉得一个美国华人说武汉话,很稀罕。亲切之余,服务员问,“你家想吃莫丝?面窝?豆皮?武昌鱼?”聂华苓说,“喜头鱼。”
她对家世的淡然叙述,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历史。她的爷爷是晚清秀才,本来准备上任知县,结果遇上辛亥革命,泡了汤。老爷子眼里的辛亥革命,很荒唐,“这叫什么革命?城里扔了几百个电灯泡当炸弹,说是武昌城里炸弹响了,城外炮兵响应开炮,革命就成功了。”
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在当时的混乱背景下,倒确有这种荒唐的可能性。中国的革命,除了荒唐,更有暴戾。聂华苓的父亲,是国民党桂系将领,因参与倒蒋,东躲西藏八年,后被蒋介石调去围剿红军,结果被红军杀害。
在聂华苓的叙述里,当年,江汉关上悬挂大幅挽联,迎接父亲灵柩归来,家人披麻戴孝,痛不欲生。这一家人,从此坠入深渊,细节读得人心痛。记得在《吴宓日记》里,见他叙述一位当县长的亲戚,被共产党游击队击毙,身后家事凄凉,也是字字沉重。
在中国的主流话语里,革命总是崇高神圣,先烈的鲜血,炙手可热。没有人关注革命背后的血腥与残暴。那些“反动派”颈子里抛洒出来的,就不是中国人的鲜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