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风云(二) 第七章 (7)陈毅的一篇特殊演讲


 

          北京风云(二)

          刘少奇挨批 林彪外逃

                          王先金 编著

 

            第七章  “文革”中的周恩来 (7)

 

                    陈毅的一篇特殊演讲

                                                         陈 毅

1967年8月,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王力,按照江青、康生的旨意,把制造动乱的手伸向了外交部。他们觉得陈毅任外交部长的外交部是“老保”。那时,外交部的造反派在“王、关、戚”的策划下,组成了千人“揪陈大军”,要揪斗陈毅,并且在外交部门口“安营扎寨”。8月7日,王力约见了外交部“革命造反联络站”的代表姚登山等人,煽动他们夺外交部的权。

在王力的煽动下,外交部的造反派冲击并砸了外交部,宣布夺取外交部党委的大权。8月22日,外事口的造反派和北京的一些红卫兵冲进并焚烧了英国驻华代办处,引起了英国的抗议,造成了极坏的国际影响,也给陈毅出了很大的难题。

1967年下半年,红卫兵组织了多次批斗陈毅的大会。陈毅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勇敢地出席了这些批斗会。陈毅在批斗他的一次大会上,发表了一篇特殊的演讲。

这篇演讲原本是陈毅即席讲的,红卫兵给他录了音,陈毅身边的工作人员也录了音。工作人员根据录音,比较完整地整理出了陈毅的讲话内容,并加上标题为《我这个外交部长》。

陈毅在演讲中说:


    现在该我发言了!我是政治局委员,我还是外办主任、外交部长,我又是个副总理。我这个外交部长,有很多副部长、部长助理;外办还有几个副主任。我是个头头,是外事系统的头头。没有罢官之前,我要掌握这个领导权。我说头可断,血可流,我这个领导权不可放弃。过去你们贴了我那么多的大字报,现在该我发言了。

我在党内工作40多年了。我讲话豪爽痛快,有时很错误,有时很准。不要以为我是在温室里长大的,我不是一帆风顺,我也挨过斗,我也斗过别人,两重身份,有过被斗的经验,也有过斗人的经验。我斗人的经验,比你们这会场上还猛烈得多,我什么武器,机关枪、炮弹都使用过了。有人说我不识时务,但我讲的是真理,这是我的性格,由于我的性格做了不少好事,也犯了不少错误。我不是那种哼哼哈哈的人。

我们不要搞个人迷信,这个没有必要。对个人盲目崇拜,这是一种自由主义。我不迷信斯大林,不迷信赫鲁晓夫,也不迷信毛主席。有几个人没有反对过毛主席?据说林副主席没有反对过,很伟大嘛。反对毛主席不一定是反革命,拥护他也不一定是革命的。

刘少奇是我的老师,是我的先生,水平很高。党内过去留学苏联的人很多都变坏了,但刘少奇是好的。你们不但要学习毛主席著作,而且要学习少奇同志的著作。刘少奇在“八大”不提毛泽东思想,也作为他百条罪状之一,这报告是毛主席、政治局决定的,我一直在场。外面的刘少奇罪状100条,有的是捏造,有的是泄密,完全是给我们党、给毛主席脸上抹黑。

成千上万的老干部都被糟蹋了。“中央文革”里有些青年人“左”得很,这些秀才不懂得造反派里有坏人。戚本禹同志现在还算是左派,但是他的话,我个人认为并非都是正确的。有些人嘛,就是权大得很,就是不讲道理,除非你完全照他的意思办就好,否则便是黑帮。有人躲在背后,教娃娃们出来写大字报,这是什么品质?

“打倒大军阀朱德”?他干了几十年,是我们的总司令,说他是“大军阀”,这不是给我们党的脸上抹黑?一揪就祖宗三代,人家会说,我们共产党怎么连81岁的老人都容不下。“打倒大土匪贺龙”,这是我根本不能同意的。贺龙是政治局委员、元帅,现在要“砸烂狗头”,人家骂共产党过河拆桥。现在你们身边的人是否可以相信呢?你们相信谁?相信毛主席、相信林彪、周总理、陈伯达、江青、康生。就只有六个人?承蒙你们宽大,把五个副总理放进去,才得11个人,就只有这么几个人干净?我不愿意当这个干净的,把我拉出去示众!

现在看来,大字报上街危害性越来越多,越来越吓人,水平越来越低,字越来越大!“兔羔子”、“狗崽子”、“砸烂狗头”……斗啊!非要斗到底,逐步升级,非要打成反革命,打成黑帮,黑帮还要打成特务,特务还要砸烂脑壳,脑壳还要把它砍下来!揪住了就不放,拉去了就回不来,动不动就下跪,那么多的老干部自杀,他们都是为什么?成千上万的老干部都被糟蹋了,先是工作组就有40万人,搞得好苦哟!我不能看着这样下去,我宁愿冒杀身之祸!

我这次是保护过关的,不保护怎么能过关呢?这回大批的外交干部由你们来处理,你们要怎样斗,就怎样斗,干部的生命等于在你们手里。最严重的问题就是不分清红皂白,把一切领导干部都打成“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排斥一切,文章不能做绝啊!我讲这些话,可能要触犯一些人,我要惨遭牺牲。我愿意,我也不怕!

前几天,我到外交部开会,要我低头认罪,我有什么罪呢?我若有罪,还当外交部长?我的检查,是被迫的,逼着我做检查,我不认为我是全错了,你们说要使用武斗,一戴高帽子,二弯腰,三下跪,四挂黑牌。你们太猖狂,不知天高地厚!我革命革了四十几年,没想到落到这种地步,我死也不甘心,也不服气。我拼了老命也要斗争,也要造反,今天就要出这个气!

我这个就是右派言论。我今天讲到这里,可能讲得不对,仅供参考。我这些话就说是右派言论,我也满不在乎。不要怕犯错误——不犯错误是不可能的。你们犯的错误没有我多。这句话并非黑话,是白话,不,是红话!讲话容易被人抓住。抓住就下不了台,哼哼!

 

陈毅的这个讲话,是直接批“文革”中极“左”做法的一篇痛快淋漓的演讲,同时也是一份公开反对“文化大革命”的政治宣言,自然遭到林彪、江青等人的极大仇恨。

陈毅的演讲稿被红卫兵记下来后,传到中央文革。江青看了,气得脸发白。江青把陈毅演讲记录稿送给毛泽东,以为毛泽东会和她一样发怒的,毛泽东一发怒,就会同意打倒陈毅。出乎江青的意料,毛泽东看了这份材料后,笑了笑,并没有表态。

林彪也得到陈毅的讲话记录稿,对陈毅讲话内容也十分不满。他指使吴法宪和中央文革联系,要把陈毅建国以来发表的一些讲话,搞一个摘编,作为打倒陈毅的材料。后来,这项工作被交给了上海的王洪文和徐景贤。

周恩来看了陈毅的演讲记录稿,他命令陈毅:你今后再不要讲话了!

因为毛泽东一直不同意打倒陈毅,江青等人不敢造次。于是,他们又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把陈毅的演讲通过红卫兵小报传出去。不久,红卫兵小报上便刊登了被他们刻意篡改了的演讲,并很快传遍全国。一时间,外交部被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包围得水泄不通,红卫兵还和外交部的造反派内外联系,共同向陈毅发难。

 

 

            “陈毅打倒了,你就差不多了。”

                                               陈毅和毛泽东

外事口的造反派组成了所谓“揪陈大军”,来到外交部门前安营扎寨,声称“不把三反分子陈毅揪出,誓不收兵”。

    8月6日,周恩来接见外交部联络站和北京外国语学院的造反派,就召开“批陈”会议进行协商。周恩来坚持“批陈”会议以小会为主,并先在外交部召开小型会,然后再安排中型、大型的。周恩来还对造反派约法三章:会上不许喊“打倒”的口号,不许挂“打倒”的标语,不许有任何侮辱人格的举动,如变相武斗、揪斗等。当时造反派答应了。

    周恩来还嘱咐陈毅:在会上只听取批判,不要回答问题,以免矛盾激化,事倍功半。

    8月7日,北京热浪灼人。周恩来顶着正午时刻的炎热,提前来到外交部小礼堂。当他来到会场门口时,先入会场的卫士长成元功出来报告:会场内挂有一条“打倒三反分子陈毅”的大标语。周恩来当即止步,质问主持会议的造反派头头:“昨天已经说得好好的,为什么还这么干?不把标语撤下,会议不能开。”

    造反派不愿撤下标语。

    周恩来抱臂胸前,脸色严肃地站在烈日之下的水泥台阶上,脸上淌下的汗水,又顺着胳膊大滴大滴地滚落到水泥台阶上。

    僵持了近一个小时后,造反派被迫摘下了标语。周恩来这才步入会场。

    8月11日下午,在人民大会堂召开有万人参加的大型“批陈”会议。周恩来对造反派重申约法三章。会场上,周恩来精心布置。出于7日造反派不遵守承诺的教训,为确保安全,周恩来特意调来了几十名中央警卫团的战士,安排他们坐在前两排,防止造反派冲击。

    大会开始后,周恩来因为有别的紧要事处理,到大会堂另一个厅去了,大会由谢富治主持。周恩来刚离开会场,造反派就兴风作浪。几十幅“打倒陈毅”、“打倒三反分子陈毅”的大标语同时从二楼、三楼垂悬而下,“打倒陈毅”的口号声骤然响起。

    气氛顿时紧张。坐在前两排的中央警卫团的战士,手挽手地站起来,搭起了一道人墙。一些造反派几次企图冲上台去揪陈毅,都被警卫战士挡回。有几个造反派趁混乱之际偷偷溜到台上,一把揪住陈毅就想动武,被工作人员和警卫战士及时拉开。

    身为公安部长的谢富治坐在台下,竟一声不吭。

    会议结束后,为预防造反派在回去的路上耍阴谋揪陈毅,周恩来又与陈毅的座车同行,把陈毅送回到中南海。

    8月26日下午,在外交部小礼堂又召开一次小型的“批陈”会议。周恩来在钓鱼台开中央文革碰头会,脱不开身,委托秘书钱嘉栋参加。

    造反派为防陈毅坐车“溜走”,事先把陈毅的汽车轮胎的气放了个一干二净。

    周恩来接到报告后,立即通知傅崇碧增派部队前往外交部保护,同时派自己的卫士长成元功到现场协助。

    那时,造反派对中央文革的话唯命是从。周恩来要陈伯达打电话给造反派,制止冲突。陈伯达电话是打了,但态度含糊。周恩来不得不亲自打电话给外交部造反派的头头,要他们负责保护陈毅的安全,并护送回中南海。

    傅崇碧接到周恩来的命令后,迅速增派了两个连的战士,赶赴现场与造反派对峙、周旋。紧急之中,成元功和陈毅的秘书、警卫一起,将陈毅转移到一楼的一间洗脸间暂时躲藏起来。一直到夜幕降临,在警卫部队的掩护下,陈毅从外交部的后门出来,坐上卫戍区准备的汽车安全回到中南海。

    此时的造反派一点也不知道,煽动他们夺外交部权、揪斗陈毅的中央文革小组要员王力即将垮台。他们依然有持无恐,在“批陈”问题上提出种种无理要求,无理取闹,并采取车轮战,围攻周恩来。由于长时间得不到休息,,周恩来的心脏隐隐作痛,服了两次药还未缓解。

    周恩来悲愤地怒斥造反派:“你们这样搞完全是向我施加压力,是在整我了!你们采取轮番战术,已经18个小时了,我一分钟也没有休息,我的身体也不能再忍受了!”

    周恩来的保健医生也忍无可忍,冲着造反派头头警告:“如果总理今天发生意外,你们将承担一切责任!”说罢,搀扶着周恩来离开会场。

    这时,造反派还在周恩来身后追着嚷嚷,扬言要拦截陈毅的汽车,要冲人民大会堂揪陈毅。周恩来回过头,怒视着造反派,一字一句地警告说:“谁要在路上拦截陈毅同志的汽车,我马上挺身而出!你们谁要冲击会场,我站在人民大会堂门口,让你们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1968年6月3日,周恩来陪毛泽东接见南京、沈阳军区及解放军各总部、各军兵种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的代表。毛泽东同参加接见的中央负责人谈话时,说:“打倒陈毅是外语学院‘红旗造反团’,还有外语学校的‘六·一六’。”

    周恩来插话说:“‘六·一六’也是要打倒我的。”

    毛泽东笑着说:“陈毅打倒了,你就差不多了。”

陈毅在“二月逆流”中的表现虽然惹怒了毛泽东,但毛泽东并不像林彪、江青一伙那样要乘机把陈毅等老帅们彻底打倒。怀仁堂会议两个多月后,在“五一”首都庆祝活动及陪同毛泽东接见刚果留学生的活动中,毛泽东两次私下对陈毅说:“我是保你的。”这让陈毅得到了些许安慰。不料,1968年10月召开的八届十二中全会不会上和随后召开的九大上,按毛泽东的原话陈毅是“以那个右的一方面的资格参加九大”。1971年11月初,陈毅的结肠癌病情急转直下,很快接受了第二次手术。年底后,陈毅时常发高烧,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在昏迷中反复喊着“毛主席……党中央……红军……路线斗争……一直向前,战胜敌人……”弥留之际的反复呼唤,喊出了陈毅内心压抑了多年的痛苦和悲哀。

陈毅去世后,毛泽东突然决定参加陈毅的追悼会。在追悼会场上,毛泽东紧紧握住张茜的手,流着泪对张茜说:“陈毅是井冈山的人。现在,井冈山的人剩下的不多了。”又说:“陈毅是个好同志,为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做出过贡献。这是做了结论的嘛。”谈话结束时,张茜真诚地请求说:“主席,您坐一会就请回去吧!”毛泽东微微摇头,说:“不,我也要参加追悼会,给我一个黑纱。”毛泽东被搀扶着,迈着沉重的步子,缓慢地向会场走去。周恩来沉重、缓慢地致悼词,不足600字的悼词,他竟两次哽咽失语,几乎读不下去。毛泽东站在队伍的前面,静静地听着,他百感交集,禁不住双泪长流。在鲜红党旗覆盖下的陈毅骨灰盒前,毛泽东深深地三鞠躬,然后抬起头,久久地凝视着陈毅的遗像……然后才慢慢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