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大师贺卫方


胡星斗说:“在未来的中国,‘宪政’与‘公平’是两大旗帜。谁高举了这两大旗帜,谁就能赢得中国,就能引领中国的现代化”。中国很幸运,它拥有一位非常关心“宪政”与“正义”的学者,他就是北京大学著名法学家贺卫方。

贺卫方不仅关心中国的司法公正,还直接为沉冤者鸣冤叫屈。1994年,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强奸杀人罪判处20岁出头的聂树斌死刑。让人惊奇的是,10年之后,另一名罪犯王书金主动供述其多次强奸、杀人的经历,其中一起就是聂树斌被判死刑的那起。聂案竟然是“一案两兄”,这难道不比大清朝的“杨乃武与小白菜”还冤?“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王书金在上诉中甚至主动要求为聂树斌洗清污名。然而有关部门却置若罔闻。司法乃是社会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为了维护司法公正,贺卫方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了多篇文章,呼吁河北高院对此案进行纠正。文章置顶数年,竟然没有任何效果。贺卫方不仅为之叹息不已。

贺卫方不仅关心判决公正,更关心司法程序的公正。程序公正是判决公正的基础。“邓玉娇案”还是得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他却提醒人们,该案并非法官判案,破坏了司法程序。重庆打黑,正常的司法程序荡然无存,他揭露说“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改革前”。贺卫方铁肩担道义,心中有正义。在歹徒面前,银行职员姚丽奋不顾身保护单位财产,却以公共财产受损为由被无理开除。他为之怒辩:“职员的生命也是国家利益”。

在贺卫方心里,法律和科学一样,有严格的逻辑,追求精确性。所谓好的法律,就是说,某种行为引发什么法律后果,人们能够有明确的预期。中国司法却是没准的。中国法律不仅确定性差,法官判案还会经常会遭遇“官哨”、“黑哨”、“红哨”。司法不公、冤假错案不可避免。贺卫方呼吁,中国必须进行司法改革,实现司法职业化和司法独立。没有司法独立,就不会有公正的审判。

贺卫方推动司法改革,还有着更深的用意。用他自己的话说,叫做“智取威虎山”。中国很多东西都有敏感性,不能动。司法改革却不敏感。提高法官的素质、改善程序的设置、程序更加开放、法院更加说理,通过这些程序性和技术性的渐进改良,也可以实现某种政治性的变化。法院天天在伸张正义,人民日益依赖法院,政治权利不就自然就转移到人民手中了吗?他说,“我相信,能够带来真正改变的正是这种温和理性而细致入微的力量”。

贺卫方不大喜欢革命。法律人大抵都是如此。美国法律学家庞德曾提出“渐进的社会工程”,认为社会科学的任务不是宣扬乌托邦工程,而是逐步、逐个、温和地治疗社会弊病。贺卫方也认为,法律人不应该倡导过于激烈的变革,因为激烈的变革导致的结果是社会秩序的进一步的丧失。正所谓“枪炮作响法无声”。枪炮一旦开动起来,就不再需要法律了。实际上,改革也是一种革命,是一场静悄悄的革命。况且,司法独立本身就是“三权分立”学说的一个组成部分,属于宪政内容。贺卫方很推崇罗素的一段话:潘恩的杰出之处不仅在于他对于民主的追求,更在于他把对民主的追求本身民主化了。然而,贺卫方也警告,当具体制度的改革无望时,改革者将倾向革命,难保中国不会重新陷入历史的循环。

多年来,贺卫方在全国巡回演讲,传播宪政主义。中国老百姓心里很清楚,中国宪法很大程度上是一张空头支票,宪法承诺的种种权利都没有很好地兑现。推动宪法司法化,兑现宪法权利有着广泛的民意基础。贺卫方说,我们下一步无论进行法制改革,还是政治改革,宪法都是一个很好的着力点。宪法的司法化,实行宪政,就是通过专业化的力量,实现渐进的社会变革。他戏称之为“和平演变”。

不是所有北大人都很聪明,贺卫方就很傻。在中国,贺卫方的种种言行举止无异于瞎折腾。给人翻案、批评重庆施政、搞宪法司法化,说不准就会触痛什么人的神经。折腾来折腾去,贺卫方最终得到了“流放”新疆两年的下场。连他自己都把2008年定义为“折腾年”。这一年,他打算辞去北大教职,到浙大实施自己“教授治校”的梦想。不成想,浙大方面突然改口,不接收老贺了。他变成了没根儿的人,在空气中飘了大半年。最终结果:北大派他到新疆石河子大学支教一段时间。老贺彻底晕菜了。他不知道,所有这一切究竟是哪里干预的结果。贺卫方感到有些心寒。他感到,司法改革也遭遇了重挫。苦闷之中,贺卫方想到了自己的精神偶像胡适。胡适同样在政治和宪政领域提出目标,对中国政治发展方向做出判断,同时却与现实政治保持适当的距离。

新疆之行倒也愉快,贺卫方足迹踏遍全疆,赏遍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怡人景色。拜当局之所赐,老贺享受到了“闲云野鹤”之乐。

贺卫方是一个一条道跑到黑的主儿。正如歌云,“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2011年年初,贺卫方刚刚结束新疆“支教”回到北京,就参加了《中国司法改革年度报告》发布会。不过,贺卫方“智取威虎山”的策略似乎发生了变化。他在自己的博客中写到:这条路走不通。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如果不两条腿走路,既要重视司法改革,也拿出极大的勇气积极推动政治体制改革,司法改革的前景不容乐观。

贺卫方国学功底十分深厚。他以现代西学的视角,对儒学的很多内容作了全新的阐释。他的阐释对“儒学的现代化转型”有重大启发。齐国把燕国给灭了,这件事到底对不对呢?主权大还是人权大?儒家对此怎么看?贺卫方在《孟子》中找到了答案。《梁惠王下》孟子云,“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看来,什么时候都是“人权高于主权”。这就是儒家提倡的“文武之道”。

贺卫方是典型的文革一代。文革爆发时,他读小学;文革结束时,他高中毕业。品尝过文革的苦,他也就比谁都知道宪法与正义对中国的意义。他痴心于法学,是中国最出色的法学家、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公共知识分子。